象牙塔的背叛
昨天看到头条用户数学胡博士说:“读博士越来越像一种消费,而不是投资。现在博士学位能够带来的回报,已经非常有限了。”他的发言很符合我认识的博士留学生。数据显示,只有7%的文科博士获得终身教职,但许多人仍然认为,终身教授职位是博士生的唯一成功结果。
有人说离开学术界并不像换工作。学术界和企业界的差别,并不只是把你的技能换个说法塞进简历,也不是学会怎么用通俗的语言谈论研究成果。这更像是你的一部分正在死去。对于很多攻读博士或硕士的学生来说,特别是那些在没有很多明显的业界应用的领域,离开学术界就是一种死亡。
这是信仰的死亡,是你愿意为之奉献一生的东西的死亡,是你滋养了很久的希望和梦想的死亡。
离开学术界的过程,就像认清被背叛的事实——你被招收你的大学背叛了,被过去和现在的导师背叛了,他们用他们的故事吸引你,说你有很大的机会成为一名学者,然后你才慢慢意识到你用血汗泪换来的作品,将永远不会被发表,将永远存在你的硬盘里,不会有人看到。
如果努力时过于痛苦,人就会不自觉地产生追问,但实际上很多痛苦的努力本身禁不起追问的。
曾经听过一位朋友的经历,她学的是语言学,专门做typology,花了一年时间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做田野。人类学史上说,这个族群几乎养活了大半二十世纪人类学家。她说自己一开始的学术兴趣并不是南岛语系,但是在她入读之前,极端恶劣的自然和医疗条件已经导致了不止一名学生死亡,所以研究所规定,女生只能去国际红十字会的急救直升机24小时内能到的地方做田野。她没办法,只好委曲求全。
她讲,读书要趁早。人生太多无可奈何和无端消耗,人生路走着走着就丢了心性,要想收拾旧山河实在太难。她又讲,何必读一个如何的学位呢,如果就是享受一种体验,就自己卷个帐篷到田里去住,在学术权力的勾心斗角里生产垃圾论文只能是蹉跎岁月。
河森堡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个习武的人把磨炼身体当做磨炼兵器。他做指卧撑,戳大米,戳铁砂,磨炼手指硬度的过程漫长且痛苦。多年后,他的手指硬到足以在红砖上钻个洞,然后就没有了……吃得苦中苦,日子里的苦闷和委屈一点没少,甚至随着年纪大了,指节关节的病变也来了。他往人生的账户中存入了忍耐和痛苦,到头来却并没能兑现出美好生活,他在手指上付出的是一种禁不起追问的努力。能把自己的辛劳和苦闷兑换成美好生活的只有少数幸运者,还有大把的高手在一柜子奖状下,吃着小锅里的泡面对家庭账本发愁。
这两年,因为经济减速,即使一个人含辛茹苦多年,拿到了名校博士,社会能给他的回报也越来越少。和读传媒的朋友聊天,她讲,初试复试拼体力背名词解释,到了三试再从里面选所谓“脑子活的”。但搞传媒并不需要读传媒,她的暂且忍耐和付出,是因为痛苦和幸福的汇率尚且能被接受,而现在“努力”的通胀已经稀释了每个人的回报。
小飞侠的选择
有人简单把那些毕业后考研多年,不愿工作的人总结为逃避现实,只愿活在象牙塔中。加拿大有个言论很出名的心理学教授叫乔丹·彼得森,他用《小飞侠》(彼得潘)的引申出成长与拒绝成长的代价。
小飞侠,拥有魔力,永远长不大,其实这就像我们对小孩的看法,他们有着无限的潜力,可以成就任何事。他身边的大人,胡克船长,没了眼睛,没了腿,甚至胳膊也成了铁钩,其实就像被时间吞噬掉的人。这其实让我想到我看过的一张图,人年龄越小能做的选择越广泛,比如很小时候可以选择成为钢琴家,艺术家,体育运动员,但随着年龄成长就没有进入那些领域的机会了,选项都消失了。
小飞侠其实就像我们生活中的一批人,一直拒绝成熟,也没人苛责他们为什么总是这么天真,但等他们到了一定年龄,会发现身边的人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把他们放弃成长理解成一事无成。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总会不停地付出代价,如果我们主观上选择成长,那么我们至少还可以将主动权握在手里,有选择有准备地放弃些什么,但如果我们在主观上拒绝成长,那些被推迟而又逃避不过的代价将不断地累积势能,最后决堤将你冲垮。
我觉得这个总结太过简单的原因有很多,除了有个人个性的因素,也有社会的因素,比如未来的收入水平在多大程度上取决于教育的成功,还有不容忽视的文化惯性的因素。微博用户河森堡说中国社会处儒家长久以来的文化惯性中,早就习惯了依据学业水平来分配尊严。就像科举只有考上和没考上两种结果,你要不就是个考取了功名的人上人,要不就是个没考上功名的草民。学而优则仕者和一介草民之间没有过渡。
豆瓣用户柴斯卡总结很多人卯足了劲考研,认为考上了研人生就有康庄大道,这是理解错了学历的作用。在学界,学术是一种工作和志趣,不是一朵小红花;在业界,学历,则是敲门砖和平台,是起点而不是终点。中国学生的特点就是喜欢用读书考试解决一切生活问题。表现形态就是考上了研就强调考研很卷,读了英国水硕则拼命强调水硕不水。如果转换成工作思维,就会明白水硕的价值不在于它水不水,而是能一年拿到研究生学历,快速通过大厂初筛,有机会进入到更高平台。
沙滩上无法建立牢固的城堡。简而言之,在工作的基础上构建终身身份,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死路一条。而至今,这种用学历评判人的方式依旧占据主流。在获得本科学历之后,学历的提升也不总能带来岗位的提升。程序员这样可以在面试上测出水平的工种,就不太需要学历的背书;设计等岗位则可以拿出作品集来体现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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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界和学术界中间仿佛有道天堑,授课的教授们本来就没有相应的业界经验,也就无法提早叫学生做学术规划。我曾经看过一本书叫《离开学术界》(Leaving Academia)记录了作者跌跌撞撞离开学术界的经历。作者从文科博士毕业后意识到身边没有一个人想好未来工作怎么解决。正如前面提到的数据,只有7%的文科博士可以取得教职。其实数学系、物理系等等系的学生也面临就业问题。
幽默的是这本书也是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看来出书时又回到了学术界。前面提到的用小飞侠作比喻的彼得森教授也离开了学术界,说太过腐败。那么离开学术界之后该怎么做?好学校的教授只知道做学术这一条路,所做的课程规划都围绕做学术。这种讨论在知乎上连篇累牍,很多都是有理有据的学生自述。
作者讲他意识到他为了融入商业界最好隐瞒自己的博士身份,因为高学历有时候会带来摩擦。原先严谨的说话方式,也被更精简的“结论先行”商业说辞所取代。他采访很多脱离学术界的朋友完成了这本书,总结了很多明确,具体的方式,让其他人有方法可依。
我的文章也是简单提出一点我的感想,希望有着类似困境的朋友能得到一点灵感。
Leaving Academia: A Practical Guide by Christopher Caterine
Succeeding Outside the Academy by Kelly Baker
So 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with That? by Susan Basalla and Maggie Debelius
The Graduate School Mess by Lenny Cassuto
Going Alt-Ac: A Guide to Alternative Academic Care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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