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相信再深的爱都会变质吗?今夜我唱不出歌。”
我将手中摇晃许久的腥红一饮而尽,而对面的男人只是低头,细心地擦拭原本别在胸前的钢笔。
“可你别忘了,你只是个,妓女。”
我原本想愤愤不平反驳他:难道妓女就不配被深爱,不配余生只拥有一个人吗?可惜片刻后我还是将略微直起的腰板重重塌回到椅脊上。
耳边的乐声渐渐停了下来,该换场了。
我起身恭敬地向那男人鞠了个躬,他依旧没抬头,不过我能听到轻嗤连同他的鼻息砸在我的脸上,仿佛在说:妓女就是妓女,怎么会为一个男人哀伤。
我也以为我会转身就走,可不知是什么驱使我把手伸向他手中的笔,他的表情明显一怔,却没排斥我的行为。
这支笔来自他此生最爱的女人,那女人,也是个妓女。
注视良久后,我弯腰把笔别在他的胸口。
我想,我和那女人不一样。
“父亲,我只卖艺不卖身。”
说着,我脱下搭在肩头的毛坎肩,刚刚入秋有些寒意。
今夜,我是所有男人眼中的头牌。
(二)
他们相遇在北国的春天,那是全子家乡樱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好可惜,今年没办法和母亲一起赏樱花。”
那时候陆离原只有十九岁,没听出全子话中的深情,还十分认真地问她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
全子好气又好笑地别过脸去,离原以为是被自己说中,急忙拉紧她的手。
“全子,你有什么困难一定和我说。我就是拼上命也帮你。”
听了这话,怎知本该眼圈微红着抱着陆离原的全子却起身从他身边跑开。
“离原君,你可真笨。”
全子小步跑开时木屐发出的“嗒”“嗒”声在离原耳边回响了许多年。
直到若干年后,离原才体会到全子话中所隐含的重大决定。
若干年后的那年,年长离原三岁的全子成为了他的妻子。
新婚头一夜,全子将一支做工精细,略有年头的钢笔交到离原手中。
她轻伏在他胸口闭目回忆些什么。
“离原君,这支笔是父亲亲手做的,你可一定要好好儿保管。”
陆离原想,那样就该是一辈子。
(三)
“你就是个妓女。”
全子怀孕3个月了,所有人都知道那孩子来路不明,就连名义上的父亲都无法欣喜若狂。
半年前陆离原回原置办房屋,准备把全子接到自己的祖国来生活,对于一切辛苦他都是那样乐此不疲,只是想着能给妻子好的生活,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如今,房屋已经基本修缮完成,孩子,果然也一道来了。
其实离原一早就知道全子是在歌厅卖唱的。
在新婚的那个晚上,她与他说:
“我只卖艺不卖身。”
现在想来,如何不让人发笑?离原从酒馆中走出来,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他以为到他身边以后她会改。
真是应了中国人的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带走他。”
陆离原看着跌坐在门槛边上的全子,最终没有回头。
(四)
我叫陆以之,我的父亲是上海商会会长陆离原。
我的母亲,听说她是个日本人,在抗日全面开始后两年遭遇空难离世了。
父亲总是会轻抚着我的脸失神,我知道我长得很像他口中那个叫全子的女人。
我以为他很爱她。
“父亲,为什么我们不和母亲住在一起?”
“你的母亲只是个妓女,以后你也会像她一样,成为一个妓女。”
他的确很爱她,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一个叫陆以之的女人,在十九岁时就成了全上海闻名的,妓女。
“父亲,我只卖艺不卖身。”
在刚被领到舞厅的几个月,我无数次被强扯去旅馆。
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得逞,我和父亲同样这样深知。
我杀了他们,从第一次惊惶逃回家,到最后冷眼看着身为会长的父亲处理掉尸体,我和我的全子母亲走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即使所有人都以为我在某次挣扎中妥协,或根本没有。
不夜城名妓,我当之无愧。
“你别以为你和她不一样,迟早你会屈服于自己内心的欲望。”
我望着父亲笑了笑,走向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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