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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世代与魔法箱
岩井:如今的日本,有着一种闭塞感。并且我感觉到,这种闭塞感还在不断地成为现实。在创作领域也是如此,虽然在如今这个世上暧昧含糊的价值观里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但实际上,经济的不景气早已是显而易见的问题了,人们大概也都是在对此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过着生活吧。不管怎么说,如今很难再找回80年代的那种感觉了。说得再具体一点,如今可以提及谁干了什么坏事了。不是“政治家一直在使坏”那种一般言论,如今我们会变得更加具体:那谁还有那谁干了什么什么事情才导致现在这个样子的。至于文化领域,在进入80年代后也从一个结实的整体开始慢慢地细分,并散开到各个方向去。文化从最初的一个整体慢慢地细节化,分成了OO派和OO派之类的。不过,虽然江户时代的幕末也是如此,但是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文化必定会在时代的某个巨大的节点中重新汇聚成一个整体。所以我觉得现在这种五花八门四处扩散的情况也快要到头了。
庵野:关于这事,人们已经讨论了不少了。我们这个世代,是没有大事件的一代,也就是没有事物可以依托的一代。战前的人们有天皇,战争时期的人们有战争,战后的人们有战后复兴、高速经济增长期和学生运动,而我们则什么都没有。只有像是魔法箱一样的电视机。最终,只有电视娱乐节目。而我们所制作的也是这样子的东西。我们不过是把前人做过的东西以自己的方式再做一次,像这样的模仿我觉得谁都能做。
岩井:虽然这令人可叹,不过我们也只有这种生活方式了(笑)。放学后回到家里然后看电视之类的......
庵野:因为我们只能这么生活,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长辈就会说:“你们这群人真不像话”。而现在的小孩还有游戏机,我觉得会比我们这代要更加闭塞吧。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草莓世代(イチゴ世代)」这个词,也就是1.5人的意思(译注:1=イチ,5=ゴ)。电视机一方面它是一种媒体,而另一方面它也给人一种仿佛有个人在那里的感觉。回家打开电视的话,会响起人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家一样。如果没有电视的话,除了和家人对话以外,便再也没有交流的对象。当然你也可以看书,不过比起看书,会响起人声的电视更让人有种与他人相会的感觉,这种想法便很有草莓世代的风格。
岩井:确实,我也花了很多时间在电视上(笑)。我还特别喜欢NHK,虽然我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可能这就是一种NHK宅吧(笑)。大概可以说是一种狂热爱好者的感觉吧,会感觉NHK的节目与其他的节目有哪里不一样的地方。在学校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发现NHK的话题因为有门槛,意外地难以聊起来。不管是谁都有着这种狂热的地方吧(笑)。在我们这个世代之前的人们,大概也会沉迷工具啊、机车啊、昆虫之类的东西,而沉迷的对象慢慢地发生变化,到了现在便是电视机。不过,说到电视机传达给我们的东西,刚才不是提到了草莓世代么?关键点不是1.5人,而是「虽然实际上电视机已经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但是包括创作者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承认」这一点。在看新闻的时候,我最能察觉到这一点。像是最近的刀杀事件和欺凌自杀事件,如果电视媒体不去报道的话,不会扩散地这么严重。媒体的报道本身便已经是一种催化剂,而似乎人们对此并没有相应的自觉。小学生和中学生或许不会看新闻,但看了新闻的老师在第二天的教室里神情大变,这也会对中小学生产生影响。电视甚至已经可以通过这样的途径去打开影响现实的道路。
庵野:小孩子就算自己不看新闻,家长也会提到,像是“你没有拿着刀吧”之类的话。在这之后孩子感到好奇,翻看起了平时不会看的报纸的社会版;又或者是看到了家长拿着的体育报纸,上面的文章用着大大的文字刊印着。不是有一段时间很流行的么,把欺凌自己的人的名字写在遗书里。我觉得那是在向媒体传达信息。那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们,心想:“对哦,还有这条路”。那些不知道如何复仇的孩子们,媒体教会了他们复仇的方法。不过那些孩子或许原本就打算走上这条路,而媒体只是一个契机。很重要的一点是,日本是个和平的地方。对于那些看惯尸体的人而言,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的日本,尸体都被收拾起来了,大家对「死」这种事情缺乏实感。死了之后立马就被火化,很少有人看见过腐烂的尸体了。不过在我们小时候,街道里经常可以看见猫狗的尸体。
岩井:在河里也能见到呢。
庵野:被河里的水草缠住的狗的尸体,路上那些放置了很久的猫狗的腐烂尸体也很是显眼,但最近基本看不到了,在城市里更是如此。正因为不习惯血和尸体,所以才会对这些东西过度敏感,这便是和平的证据。
岩井:中学的时候,有个超令我讨厌的家伙就坐在我前面的位置,会乱翻别人的包,总之干了各种令人讨厌的事情。恰好那个时候,新闻报道了有个同年级的学生被杀害的事件。我记得那段时间,我上学的时候都在劝说自己。小孩子对此没有免疫的话,很容易便会越过那一线。大人的话不会乱来,但小孩子的话很容易会想要把那种事件变成现实吧;就像看了《德古拉》之后,觉得德古拉伯爵是真实存在的那样。我感觉我到高一也还是个小屁孩(笑),那像小学生这些年纪更小的孩子们,想要把事件变为现实的感觉会更强吧。我曾经打烂过学校的花瓶,结果被老师狠狠地骂了一顿。本来被骂一顿就结束了,但是这又恰好跟我当时看的电视儿童节目《ケンちゃんシリーズ》里的ケンちゃん是一样的处境,我心想“我跟ケンちゃん是一样的啊”。但是呢,ケンちゃん的故事里,那个好老师最后救赎了他(笑),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冲击。给我一种“我的话就不行”的感觉,就像是受到了伤害一样。我觉得电视会对观众带来一个持续性的影响。不过正因为如此,我觉得大人更不能对此过于敏感。
我们所选择的事物
岩井:明明人生的选择应该有很多才对,为什么我会走上电影导演这条路呢?不过像电影导演这种职业看起来就像是自由职业一样,是一种终生就职的自由职业。虽然也不能说拍摄现场是一种社会体验,但还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有时我会想着我该不该去体验一下其他的生活呢?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又会怎么样呢?突然变成平民百姓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了。说不定我在那挖土也觉得有意思(笑)。不过,之所以不想去当上班族,果然还是因为找不到其中的乐趣。单纯的不想变成那个样子。我在一旁看着那些一起拍电影的伙伴们为了公司访问之类的事情系起领带,就感觉有种讨厌的心情(笑)。“诶,我能胜任这种事么?”,对于公司访问这种事,我没有什么实感,创作作品反倒是有实感。我在最开始拍摄的时候,想法完全是不成型的。不如说写文章的时候自己的笔更接近自己想要写的事物。然后这种情况在某个阶段发生了逆转,电影会变得比写作更加得心应手。大学毕业之后,当上了专业导演,自然用上了不同的设备和不同的模式,看着同行们,我也知道了在着手创作之前需要设定一个目标,像这样的东西也慢慢地开始去做了,也慢慢地能够靠拍摄糊口。
庵野:岩井先生,动画可是很开心的哦(笑)。像这样宽松的业界可不多见。像我这样马马虎虎的人也能生存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岩井:(笑)。
庵野:正经的人在这里是一个都没有。不如说,动画的世界不需要正经的人。业界里没有那种社会人,全是小孩子。不如说正因为全是小孩所以才能这样良好地运作着。虽然也有不好的地方,不过也容易表现出一个纯粹的世界。动画也在向日本文化的方向去迈进,而现代日本的环境在经济上和精神上都允许动画能以这样的方式去制作,所以日本的动画才能成为世界第一。
岩井:在我心中,动画和电影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只有有不有趣的分别......
庵野:虽然没有分界线,但分类还是存在的,或者说是「被歧视」:“明明是动画却做得挺好”、“区区一部动画片”“对于动画而言”之类的。而且还有不少人觉得动画就是小孩子看的东西。不过,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这种刻板印象。
岩井:电影有着100年的历史,他们脑海中的那个电影的理想形态,只是从这100年的历史长河中最好的十部混合出来的。这样来与其他映像比较的话,自然是要更胜一筹。但要是从电影整体的平均水平来看,其实也没那么高(笑)。
庵野:从这点上看,AV也是被歧视呢。我在想要不下次就拍AV好了。虽然还没找到突破口仍在暗中摸索,不过AV也是在日本发展着的一种影像。带有一种纪录片性质的影像。AV已经比电视节目走得更远了,虽然我也是后知后觉。毕竟至今为止都对此不感兴趣,没看过AV,但现在感觉好像是错过了什么似的。最近终于有了观赏其他领域的表现的闲暇,还看了不少,其中戏剧也很有意思。果然,要是早一点看到就好了。不过日本电影的观众就在慢慢地流失,保不准哪一天也变成传统艺术了(笑)。像是歌舞伎一样被国家保护起来不是也挺好的么?日本的特摄就已经陷入了一种严峻的状态了。在美国那些用数码技术制作出来的洋玩意·哥斯拉出现之后,支持日本这种穿皮套的表演方式的一般观众还是否存在呢?
岩井:(笑)。
庵野:毕竟像这种靠人穿着皮套去表演的形式,还是借助于观众的想象力。需要观众自己在脑中把眼前的模型与实物置换过来。以前的观众都是这么做的,但现在大概只有小孩子和御宅族会这么做了。在现在这种严峻的情况下,使用皮套的特摄对观众而言是否还有效?当然,皮套特摄也有它的优点,而且也有会去欣赏他的人,但到最后这些人能否留下来呢?动画也面临着同样的处境。甚至日本的实拍电影也是如此,是否还会有愿意去看的人呢......?
岩井:我也觉得,说不定哪一天日本电影会从此消失。我常常想,要是终究要消失的话,不如干脆现在就消失。
庵野:要消失的话就快点消失,这样从头再来的机会也会早点到来。苟延残喘还是不要为妙。
岩井:原本影像就是科技带来的产物,它自然会随着科技的变化而变化,或是进化,或是退化。从这点来看,或许电影的历史已经太长了也说不定。电视不是已经接过了电影,用起了各种新科技了么。仔细想一下的话,电视也以及有40~50年的历史了,不比电影年轻多少。即便如此,现在依旧有各种新科技在电视领域运用起来。如今电影是否仍有存在的需要?
庵野:话说回来岩井先生,您以前不是画了漫画么?我也曾经画过漫画,但自己没有相应的才能,早早就放弃了。
岩井:我曾经登上过《少年magazine》那个每月的那个佳作评选。
庵野:真厉害呐。
岩井:我和好友两人一起创作的。虽然我没去,不过那家伙去了颁奖仪式,是在帝国酒店里开了一个超厉害的派对。他吃了好多好吃的东西,乐呵呵地回来的(笑)。那时候抱着拿漫画赚钱这种单纯的想法干了半年......结果还是不行(笑)。渐渐地就画不下去了。果然我还是比较适合影像,画漫画总感觉有点不适合我(笑)。现在的我画起分镜,比起那时候画漫画画的更好(笑)。毕竟也画了不少背景之类的东西。也有可能是看了不少东西的缘故,像是外景的照片之类的。以前画不出来的东西,现在也自然而然地能够画出来了。
庵野:岩井先生画的分镜挺好的。
岩井:啊?真的么?(笑)。实际上自从拍了汽车广告之后,我为了画车买了不少物件。最开始买的是迷你模型车,一边观察一边画,真是不管几岁都是令人开心的事情(笑)。就连当初想当漫画家的时候也没画过车,真是不可思议啊。不过画画也是在制作影像的应用范围内,所以也不算和影像毫无关系。写作也是如此,在没开始拍东西之前我最擅长的是写作,在这之后才慢慢地变得擅长影像。当我掌握影像时,其他领域的手腕也一同运用进来,能够运用的东西范围会越来越广。
不用在意他人也能立足的地方
岩井:庵野先生在上大学之前是在哪里?
庵野:山口县。从山口跑到大阪,再从大阪跑到东京。因为在关西待了三年,所以也算熟悉。山口可真的是乡下。我是宇部市人,虽说是个市,但现在全市只有两家电影院,我小时候反倒还多一点。我的朋友们为了看《EVA》,不得不开车开去40公里远的地方。到了东京之后,我认识到了山口是个多么小的地方。小时候感觉40公里就很远了,但到了东京以后,感觉40公里这点距离没什么大不了的。
岩井:啊,是的呢。
庵野:公司在三鹰,光是要从公司去东京有乐町的东映本社,就要走很长的一段路。东京可是很大的。自己的行动范围也因此变得广阔起来。在乡下是不会有这种经历的,因为城乡的密度不一样。
岩井:我看着《EVA》里绫波丽所住的公寓,让我想起了《银翼杀手》原作里的公寓。
庵野:那是70年代地方城市的公寓。这附近的话,便是多摩地区的团地。拿大阪来举例的话,便是世博会时期的千里new town。现在不太见得到,不过在我小时候,在那些废弃了的煤矿旁边有很多这样的建筑。虽然屹立在那里,但并没有人住,就像是军舰岛那样的。这种带着点幻影气息的,便是70年代。被封锁起来的巨大团地。
岩井:因为我没有住过团地,所以总觉得那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庵野:团地就是一个小群体。
岩井:嗯。学生时期我的女朋友是住在团地的,去她家玩的时候看了她家的相册,在自己住的团地门口所拍的照片,从小时候一直拍到现在。给我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庵野:我在读高中的时候,也曾经住过团地。在这之后上大学,也在团地里住了三年。有一次我隔壁第三家的房子起火了,那时候消防之类的把这里搞得乱成一团。那时候朋友都已经醒了,说着火的那不是庵野住的地方么。而我和妹妹则依旧睡得好好的,早上起来发现附近都泡了水,心想怎么回事,结果抬头一看就看到了烧焦的痕迹(笑)。那家已经烧没了。
岩井:在同一栋建筑里么?
庵野:是在同一栋建筑里哦。
岩井:哇——。
庵野:这样都没醒来也够厉害的,当然这也包括我妹妹。要是火烧得厉害的话,说不定就这么死在里面了。
岩井:诶——。
庵野:此外,团地也是个有什么八卦都会很快传开的地方。大家都知道所有房间的布局都是一样的,隔壁家和自己家没什么不同。这种地方也很有日本味,真的是均一化,只有家具不一样而已。
岩井:小时候我去住在团地的朋友家玩的时候,真的是找不着北。去的时候还好,当你出来之后再想回去就很难了。就像是迷宫一样。
庵野:嗯。能够用来识别自己家的,只有门牌号。
岩井:是啊,要是把那个数字忘了可就麻烦了。
庵野:朋友来玩的时候也常说记不住。那里是新盖的大型团地,真的是每栋楼都长一样。要是不记得门牌号那就完蛋了。朋友来玩的时候也一定要记住门牌号。《四月物语》里邻居到松隆子的屋里玩的时候,应该多一点真实的反应。那人来到别人的家里却没有什么反应。要是在团地里住的话,在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应该会更加留意彼此房间的不同,会在很多地方作对比。光关注门的颜色,总觉得差了一点。
岩井:原来如此(笑)。
庵野:不只是那种“真像是学生住的地方”之类的发言,应该更深入地去观察。不用嘴去说出来。对于住在团地的人来说,这就是细节的地方。还有在搬家的时候,观察着松隆子的那对牵着狗的夫妇。新住宅的话会清爽一些,不过像片里那种老团地的话,过来看新邻居的人应该会更多。
岩井:诶,还有这样的事情。
庵野:东京也没有实感。既然片中的松隆子是乡下出身,那她应该会在意他人的目光。毕竟乡下满是他人的目光。住在乡下的话,常常会被他人监视着的哦。来到东京后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谁也不认识我。
岩井:啊,这样啊。
庵野:嗯。像是我现在所住的公寓,邻居住着什么人我都不知道,到现在我也没跟他说过话。我觉得这就让我挺开心的。要是在乡下的话,早就连内裤什么色都被问干净了。不知道隔壁住着什么人就不安心,不这么认为的话那么东京就是个好地方。也被人问过说“这样不是很寂寞么”,不过我并不这么想。
各自的《四月物语》
岩井:我个人的「四月物语」,要比电影里的还要戏剧化(笑),可以说是荒唐。在我来到东京的时候,包括父母在内,没人知道应该怎么找住的地方。正好,我们高中派的传单里有着宫城县同乡会宿舍这么个地方。心想要不就这里了,于是跑去会面。当时的我留了一头长发,对面叫我把头发剪了,这让我很是困扰。虽然最后没剪也住进去了。那里可是个超厉害的地方。最开始我去的时候,玄关站着一个人,跟我一样是一年级学生。他跟我说为了你的身体,最好去跟前辈打声招呼。我心想:“啥玩意?”。那里可是个非常厉害的等级社会(笑)。总之第一天我去跟前辈打了招呼。之后到了夜里,正要去洗澡的时候,遇见了还没打招呼的前辈。因为只是看到了一眼他就进去洗澡了,于是就没想着打招呼。结果一个小时后响起了宿舍广播,让新来的人都汇集到一个房间里(笑)。之后一开口就问:“刚才有个家伙在走廊看到我也不跟我打招呼”,说着些强词夺理的话(笑)。房里大概有10人,大家都沉默不语,当然啦,毕竟是我干的(笑)。“啊,那个是我。可是前辈,那个时候都要进浴室了,就那么一瞬间所以没打招呼”,“他妈的你别找借口!”结果被骂了一通(笑)。我心想我真是进了个不得了的地方。此外,在每周六的早上都一定会有垒球的练习。让新生去捡球,去慢跑。还有宿舍会议,就算你进了大学的哪个社团,你也得把宿舍会议放在首位。我心想这可真不得了(笑)。
庵野:那最后待了几个月?
岩井:啊,没有,我只待了5天。
庵野:搬了么?
岩井:对,因为我觉得那待不下去。
庵野:(笑)。我最开始住的是学校介绍的像宿舍一样的出租屋。那里的前后辈关系很烦人。跟我一起住的山贺君(山贺博之)也觉得顶不住,说不如一起搬出去(笑)。不过最终还是没搬,主要是我没有行动力,还是嫌麻烦。于是就这么住了一个月,之后搬到了刚盖好的新公寓里。因为那里刚刚盖好,所以只有新生,没有那烦人的上下关系了,真的是太好了(笑)。
岩井:我也是在第二天就跟家里人打电话,说:“我要搬出这里”。因为要是被听到我在打电话也很麻烦,所以我也是偷偷打的(笑)。用的饭堂的公共电话。“不好意思,我要搬出去了”“搬出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做”“找别的地方住”之类的(笑)。我跟宿舍管理员说我要搬出去的时候,他跟我说我创下了最短记录(笑)。之后副舍长叫我过去,问我“你找到下家了么”。我回答道:“没想这么多,只是和这里合不来”,总之就是想逃离这里(笑)。“你觉得哪里合不来?”“我觉得单纯作为一个生活的地方,居然要受到如此的强制要求,我觉得我今后的大学生活也危险了”“不讲礼仪的家伙,在社会里可是混不下去的哦”“那种事就留到我出了社会在考虑吧”(笑)。明明是横滨的大学,同乡会宿舍却基本上都在品川。在这之后我重新在横滨的大学附近找了间老夫妇开的,当时收8000日元的出租屋,面积六叠。拿着黄铜钥匙开门,惊到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房间,别提有多开心了。高兴地在床上打滚。电影里松隆子只是单纯的睡觉,而我则真的是在床上滚来滚去,“好耶!”。大概想走出家门的人,当独自一人之后都会有这样的喜悦吧。身边没人这件事也让我乐呵,也没有思乡病。从这份喜悦中冷静下来,我花了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笑)。
补充:
1「如果再让你选一次的话,还会当电影导演么?」
庵野秀明:这份工作我已经干到腻得要死了。所以如果让我重来的话我会选别的工作也说不定。本来我就没有以导演为目标,从来没有。有种抱着别浪费的心情吧,有一个好的故事,别让它就这么埋没了。......除此之外就是没办法吧。要从原画师继续往上爬的话,也只有导演之类的活了吧......自己也没想着要当多么厉害的导演,毕竟本来就没把导演当作自己的目标。
岩井俊二:已经不想再当电影导演了,已经干过了。现在也是时候考虑转职了。想着“这样下去真的好么”之类的,毕竟人生只有一次嘛。谁都是这么想的吧,不觉得就这么到头了。为大众所认识的岩井俊二和心中的我之间陷入了困境:是应该继续前进呢,还是另谋出路呢?不过。不管怎样,还是这四角方方的架空影像世界能够给予我满足感。如果有别的刺激到我的事物的话,那么我便会放弃影像。
2「有想过成为普通的上班族么?」
庵野秀明:我觉得我当不成普通的上班族。我没有上班族这条路可选。我也想象不出当上上班族的自己。除此以外的道路,像是漫画家的话,我早就放弃了。唉,到最后,通过排除法,我便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顺其自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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