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风起唇舌
陈建波一觉醒来,都快上午十点。这些年来,他已经没了吃早饭的习惯。喝了一碗晓莉热在锅里的鸡汤,吃了两小块烙油饼,算是早饭。
撂下碗走出门,他从车里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两盒西湖龙井茶,一大盒核桃酥糕。这是他带给二叔二娘的礼物。
陈建波的家在村北,去村南他二叔陈安义家,要经过村中央的商店门前。商店门前门里,是草村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村民发表见解、向村干部提意见的是非窝。这里,总是有一些中老年闲人下橡棋,还有留家妇女打牌。关晓莉和麻老五的老婆刘彩莲,也都在牌场。
村中央这个商店,就是麻老五家开办。平时由刘彩莲照看着。太忙的时候,刘彩莲就把她娘家小妹彩萍叫来帮忙照看。刘彩莲虽也姓刘,却是邻村的另姓,和草村的刘家并不沾连。但据说论起三百年前的族谱,还是能挂拉得上。
陈建波人还在老远,草村有名的快嘴刘民利就向他喊道:“陈总兄弟,你回来了!这是要去看你二娘的吧!” 几个打牌的女人,闻声都扭过头看。正说着建波走过来。
一个女人说:“陈总,快把你的好烟拿出来,堵住民利叔的快嘴!民利叔,你咋就知道,人家陈总是要去看他二娘的?”快嘴刘民利,是个没大没小的人。辈份大,年龄却比陈建波大不了几天。
刘民利又笑着对那女人说:“人家陈总不去看他的二娘,难到想叫陈总去看你?谁不知道,咱们草村,是女人当家定天下。你也不看看,人家陈总夫人正在用眼晴直盯你呢!”
那女人说:“看我?肯定要看我,我们是同学一等子,看看我不成吗?是啊,草村是女人当家定天下!只是陈总发了大财,要把咱们草村挨家挨户地看,却不是去看他民利叔,而要去看他年轻漂亮的小婶呢!咯咯咯。”
麻老五老婆刘彩莲,接过那女人的话头,对陈建波说:“陈总,是昨晚回来的吧。怪不得晓莉今天的牌出得这么利索,这下又赢了我们。人逢好事精神爽!脑子也比昨天好使呢,咯咯咯。”
陈建波因一直在外面做事,没在村子混几天,于这些粗俗的笑话不甚通达。虽明白几分,也只是笑笑并不答复。
他掏出香烟来,先给快嘴刘民利发了一根,又给在场的其他人都发过烟,说道:“民利叔,你的生意今天没开涨啊?”
快嘴刘民利点燃香烟,抬起脚说:“前天骑车扭了脚,在家养几天。”随口他们又扯了一些其它闲话。疯老汉张寿辰说:“建波娃呀,甭在这扯闲淡了,老快先去你二娘家报伙。手上这一大包礼,也不是白行的。不吃你二娘摊的煎饼,拿一大包礼行划不来啊!”大家都笑了。
陈建波对张寿辰说:“寿娃叔,我还是最爱听你唱的《辕门斩子》。我们从小就听你唱,都学会了不少。”
刘民利笑道:“寿娃哥会唱个屁。唱来唱去,就那两句‘见太娘’。那有啥好听的?”张寿辰反驳刘民利笑道:“就那两句见太娘,你也唱不了。凭啥说是两句?你叫建波他二叔陈安义来证明,年轻时,《辕门斩子》我把全本都能唱下来,陈安义知道。”
陈建波说:“寿娃叔,你说的我信。”那边牌桌上的关晓莉,瞪眼直瞅男人示意他快走。陈建波与众人道别,来到村南二叔陈安义的家。他的二娘坐在门里的矮凳上摘菜,准备午饭。
见侄子进屋,二娘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说:“建波,我就说嘛,你二叔没白心疼你。外边的活那么忙,还回来看我们。”
陈建波说:“二娘,我二叔没出去吧,他在屋里嘛?”他二娘朝屋里呶呶嘴:“在呢,在后屋的房里放磁带听戏捏。”
只听后屋里传来秦腔戏的唱声,是《辕门斩子》里“见贤王”的一节:
贤爷啊,你休把功劳表;难道说,我杨家无有功劳!我杨家,投宋来,不要人保。白龙马,手提枪劳苦功高。大哥替宋王把忠尽,二哥一把短剑归阴曹。三哥被马踏肉泥无处找,四哥八郎,失番邦永难还朝。
更可怜,那七郎逢冤枉被仁美射死法标,五哥奔五台落发从道。我的父,头撞李陵碑一命丧了……
陈安义人在屋里头,听见了他们说话。隔着窗户朝你叫到:“是建波嘛,回来了!进屋来,进屋来。你咋一个人来的,晓莉没一起来?”陈建波闻听进了后屋,见陈安义躺在炕上,盖着一条被子,背后靠着一个被卷。
陈建波说:“二叔,我来看看你。”
话刚落音,陈安义老婆进来说:“他爸你看,这是建波给你带的茶叶吧。一看这包装就是高级东西。”
陈建波接着她的话说:“嗯。二娘,我知道二叔爱喝茶。这是西湖龙井。另外那一包,是给你带的核桃酥饼。”
他二娘说:“还是我娃有心。” 陈安义道:“回来就来看看,带啥东西呢!——他妈,中午你给咱们摊煎饼啊;多多摊些。叫娃今中午在咱们这里吃饭。过一会儿你去把晓莉也喊来;她这时肯定在商店打牌呢。”
陈安义老婆说:“哦。建波,二娘摊煎饼的手艺你是知道的,你打小时就爱吃。只是娶了媳妇,就只爱吃晓莉撕的扯面吧!你和你二叔说话,我这就去商店,叫你媳妇过来一起帮个手,今中午都在这儿吃吧。”说完就去了。
陈安义见他婆娘出了门,还顺手把头门合严。他也不绕弯子,对侄子说道:“建波,村里马上要换届改选。这次叫你回来,就是叫你和麻老五竞争当村长。前几天,镇上开了会,说这次开发的重点有咱们草村。主要有几个项目工程,要在咱们村北建设。”
陈建波闻言说到:“二叔,麻老五不是当的好好的么?”
陈安义说:“老五这小伙子有些粗心,你们是一等子,你明白的。他和友良闹腾这些年,前面卖地的事;打路、装闭路、拉电话线的事,都马马虎虎的,直到现在账目不清。群众意见很大。这次工程较大,多数人还怕他们拿不下来!”
陈建波明白,二叔一直这样,虽不是支书还能管村上的事,他是支委委员。也有其它因素。一是他们家族大,二是二叔在村子有些威信。草村的大碎事,却也能拿住六七成。但他因在外做事不常在村里呆,心中并没有深浅。因此说道:“二叔,你看我能行的么?”
陈安义说:“你本身懂建筑工程,村子的事,只要你在人前叫响,我说行就行。”陈安义一旦谈起正事来斩钉截铁,话不是很多。
陈建波呜咽道:“我……。二叔,我觉得还要跟晓莉商量一下。你知道,这些年来我只管外头的事,家屋的事、村子的事都不大过问。”
陈安义说:“还商量个啥!晓莉比你聪明,她能看来这坡道。建波,你都快四十的人了!这些年来从不关心村里的事,只顾自己挣钱。当然,现在党的政策,就是叫群众发家致富。可是你也该为家族里争口气!我和你爸几个兄弟,一辈子都要强,总是想往人前走。不能见你们这样,只顾自己的小日子。”
陈安义继续说:“草村就四大家族。张家自来在村上当官,张友良他爷爷,旧社会时就是县保安团长;这张济贤当过两任村支书,现在张友良又当了一任。刘家,是草村的土地主,他们只打小算盘,操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刘民庆现在在村子当会计,他们的祖先,在旧社会也一直在镇上当账房先生替人管账;刘民庆他爷爷,也就是刘金民的大伯,旧社会是咱们这一带的保长;刘家的人都面厚性狠心馋火,刘家,现在是刘金民说了算。麻家呢,本不是咱们村的老住户,民国初年从河北逃荒过来的;弟兄几个倒是能下势、肯吃苦,娶了媳妇在草村安了家;弟兄几个还都人丁兴旺,解放前后就分出近二十户。现在,麻家分出近六十户二百多人了。”
陈建波一边听,一边给他二叔点上烟,又听陈安义继续说:“下来,就是咱们陈家。咱们陈家虽说人口多;赖先祖余荫,从你们起读书用功,特殊时期过后、教育政策一变,陆续都考大学出外安了家。我现在老了,咱们家族,在村子里能立起极的,还就数你。你虽说没考学出去,却也聪明上进,在外面有了事故。就村子里来说,能领起事的年轻人,都不及你。你要下这个决心,跟老五竞选才对!”
陈建波又呜咽道:“嗯……,我……。二叔,听说现在村上的事太不好弄。在村子当官,我怕弄不好,既得罪人又误了外边的事!”
陈安义说:“你说的也是。只是我考虑,镇上马上要在村里有一些项目要建设,只怕友良和老五他们只知道胡闹,弄不好要坏事,拿不下来;这才考虑到你。和你一谈好,我就去镇上向镇党委和镇政府建议。你只要下决心,好好干事,别的也甭操太多的心。”叔侄俩扯的正热闹,陈安义婆娘和关晓莉进了门。
陈安义说:“晓莉,你给你二娘搭个手,多多摊些煎饼,再弄几个菜,鸡蛋炒上两盘,我和建波都爱吃炒鸡蛋。先弄好饭,我这就打电话把你济贤叔也叫过来,我们要和建波喝两盅子!”
陈安义老婆对陈安义说:“他爸,我刚去商店叫晓莉,那快嘴刘民利和疯子张寿辰都在呢。刘民利打杂说:陈家今儿要商议大事,请客呢;陈总一旦回村,彩莲的商店,就有了大生意。——你听听,他们都闻着风声;看你这样,有些太张扬。就别叫济贤过来了。”
陈安义说:“你懂个屁!这有怕的啥?参加换届竞选,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我就是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叫济贤来和建波喝酒。嗯?刘民利和张寿辰都在商店门口望风呢!刘民利连自己的甑糕生意都停下了?嘿嘿,都闻见了风声!知道也没啥不好,索性摊开了说。”
陈建波呜咽道:“民利叔说,他扭了脚。”关晓莉接过他的话,说道:“哪里啊!扭了脚是事实,这几天,都在商店门前望风。也是事实。”
陈安义说:“嗯,还是晓莉心有数。建波啊,别看你在外头干了些洋事情,乡村的人情世故,何时才能在这上面开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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