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鱼缸

　　—鱼儿鱼儿在游荡

　　它的家叫玻璃缸—

　　1.

　　杜雪儿缩在沙发里，靠着透进房间的余晖盯着窗台上的鱼缸出神。

　　鱼缸不大不小，但里面只有一条金鱼在毫无目的地游。

　　杜雪儿在金鱼往回游时与它对视，两双毫无活力，死板的眼睛相撞，碰不出一点水花。七秒之后金鱼转身，也忘记了和一个如同死水般的女人对视过。

　　杜雪儿想，或许自己更像一条死鱼。

　　余晖渐渐散了，夜幕一点一点吞噬了鱼缸，经过椅子和地板爬上沙发触及杜雪儿的脚趾。

　　杜雪儿很微弱地吐出一口气，她看不见鱼缸了，那条金鱼跟着玻璃缸消失在黑暗里。

　　黑暗的触手从腰际缠绕上脸庞，杜雪儿在被彻底吞噬之时想起今天还没给金鱼喂过食。

　　可她现在看不见金鱼，身体也没有力气行动。她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是否闭上眼睛，只是困意真切地袭来。杜雪儿听见一阵扑腾的水声，最后啪地一声坠地响动，她整个人失去意识。

　　金鱼，金鱼，明天再见。

　　假如明天还活着的话。

　　杜雪儿做梦了，眼角滚落一颗眼泪。

　　豆豆和咪咪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杜雪儿在清晨醒来。

　　她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自从杜冰儿和杜飞儿离开之后，她便再也数不会数字。也是从那天开始，杜雪儿发现自己走不出这个房间，或者说，她放弃走出这个房间，只有一条会自杀然后又复活的金鱼和与她相伴。

　　她低头看见地面上一滩小小的水渍，向上看去，桌面鱼缸中那条金鱼正吐着泡泡游荡。

　　它果然又自杀了。

　　杜雪儿觉得该起来给金鱼喂吃的了。

　　她用手把自己这副枯瘦无力的身体从沙发上撑起来，搭在膝盖上的薄毯滑落在地，杜雪儿抬脚跨过它，然后猛然摔倒在地。她感觉不到痛，只是身体控制不住地抖着，全身冰冷。

　　杜雪儿开始毫无征兆地流泪，汹涌如潮，却发不出一丝呻吟。她有些后悔离开沙发了，那只金鱼又不会死——即使自杀了也会复活，根本不需要吃什么东西。她愤恨地看向鱼缸，那只金鱼却毫无察觉，依旧无所事事地游荡着。

　　杜雪儿的头开始剧烈地痛起来，她张开嘴想要喊叫，却仍然发不出声音。白日在瞬间被黑夜侵蚀，头痛带来耳鸣，杜雪儿崩溃地用双手抱住脑袋抵在冰冷的地面，痛不欲生。

　　世界天旋地转，杜雪儿在疼晕过去之前又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有水溅到她的小臂上，杜雪儿以为金鱼又自杀了。

　　她感觉自己也快消失了，于是对金鱼产生了愧疚。

　　对不起，要是这次能醒来就一定给你喂食。

　　一定。

　　杜雪儿毫不意外地又醒来了，只是她也察觉到这次真的睡了很久，久到她差点忘记自己许的承诺。

　　她趴在地上，想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给金鱼喂吃的了，侧过头却看见那只金鱼正静静地躺在一摊碎玻璃片中，它和缸里流失的水一样，毫无生气。

　　杜雪儿愣在原地，几分钟后她爬过去将玻璃碎片拨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金鱼捧起来。

　　你这次怎么没有复活？她喃喃道，我还没有给你喂吃的呢。

　　金鱼微张着嘴躺在她的手心里，一动不动。而那袋鱼食也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你得活过来，我要给你喂吃的。

　　杜雪儿又向手心凑近了一点，她这才发现金鱼的肚子被鱼缸碎片划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里面渗出来细细血丝，慢慢流向杜雪儿的手掌，随着掌纹一路漫延，长成一颗没有分支的树干。

　　杜雪儿感到悲伤，她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眼泪掉进手心聚成一汪小小的湖，润湿金鱼的尸体。

　　她慢慢把头埋进手掌里，黑色碎发垂下来遮掩将要发生的一切。

　　嘴唇碰到金鱼的尸体，冰冷滑腻的鱼鳞触感并不舒适。杜雪儿想起杜冰儿和杜飞儿，想起她们的皮肤，手指，脖颈和大腿之间。她想到她们的嘴唇温暖柔软，容易沉溺。

　　金鱼顺着食道滑进胃袋，杜雪儿仰起头。

　　她的双手垂了下来，那片湖泊早已干涸。

　　那双看向房顶的无神双眼不再哭泣。

　　2.

　　杜雪儿再次苏醒。这次她看见一只巨大的金鱼漂浮在这间注满水的房间，正摇晃身体吐着泡泡。

　　所有的东西都浮在水中，桌子，鱼缸碎片，沙发，还有那条毯子。

　　唯一不见的是那袋鱼食，杜雪儿游到金鱼身旁思索半天，觉得是金鱼吃下了那袋鱼食。

　　那只巨大的金鱼突然开始摆动鱼鳍，它缓慢地转动方向，让自己那双呆滞的鱼眼对上杜雪儿。

　　杜雪儿又和它对视，她说，你吃了那袋鱼食。

　　金鱼吐出几个泡泡。

　　荒诞的房间里，女人紧紧地拥抱住金鱼。

　　直至窗外余晖消失，金鱼对着杜雪儿慢慢张开嘴巴。

　　杜雪儿猛地睁眼推开金鱼，慌张中一瞬间鼻腔进水，她呛进肺里一大口，不得不屏住呼吸。

　　窒息感和张开嘴巴的金鱼渐渐逼近，杜雪儿惊恐地向后退去，长发在水中缠绕住她的脸如同海藻。

　　你不该于此。

　　那只金鱼最后说。

　　杜雪儿望着它，在死亡倒计时里抬起手肘，狠狠地向身后的窗户砸去。

　　房间里的水哗啦一下从窗口流逝，杜雪儿满是血痕的手顺势抓起一块碎玻璃，狠狠地刺向金鱼。

　　房间如同杜雪儿一般凌乱不堪。破碎的窗户，七零八落的家具，死掉后缩回正常大小的，死掉的金鱼。杜雪儿站在金鱼旁边低着头大口地喘息，满血的手中还攥着一块碎玻璃。

　　咔嗒。

　　夕阳早就消失了，房间里又是漆黑一片，可杜雪儿看见落在脚边的一丝白光。

　　杜雪儿错愕地抬起头，顺着光线看见那扇一直无法打开的房门，现如今被推开了一丝缝隙。

　　她松掉了那块玻璃碎片，一点一点朝门走去，然后把手搭在了那把生锈的把手上面。

　　杜雪儿不太确定门外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是她太久没见过这么温暖的光，潜意识里渴望着推开这扇门。

　　况且，她已经拥有了推开门的力气。

　　再往前踏一步，手随之用力推开这扇门。

　　【Life is hard,but you are loved.】

　　杜雪儿听见电视机里发出声音。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看见杜冰儿坐在第三张沙发上看着电视，三只猫窝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那束温柔的白光形成温柔又真实的画面，杜雪儿拥有的画面。

　　杜飞儿端着切好的果盘走过来看见她，于是温柔地朝她笑笑，快过来坐着，这部片子豆豆说必须我们一起看。

　　杜冰儿听闻也转过头，憨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杜飞儿已经坐进第一张沙发里，只剩下中间那张等着该来的人。

　　杜雪儿有些精疲力尽，她恍惚地走向那张沙发，然后把自己窝了进去。

　　【When you feel out of control

　　Just concentrate on what you love in front of you

　　The storm will pass】

　　电视的声音被调大，杜雪儿听见那匹白马这样说。

　　双手被包裹住，她知道是杜冰儿和杜飞儿握住了她的手。

　　好温暖。

　　杜雪儿鼻头发酸，闭上眼泪水掉了出来。

　　影片里那只狐狸在温柔地劝导坐在雪地里垂头丧气的男孩。

　　【Sometimes your mind can deceive you

　　It will tell you that you are nothing and everything is hopeless

　　But I found one thing

　　You are loved and you are important

　　And you bring something unique to the world

　　So you have to hang in there.】

　　杜雪儿把手翻转过来，缓慢而用力地回握住她们两人的手。

　　我爱你们。

　　-So,do you know me well?

　　-right.

　　-And you still love me?

　　-We love you even more.

　　-That's why we're together,right?

　　-To eat cake?

　　-For love

　　-And being lo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