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蝴蝶

　　杜冰儿最近着迷上了电子宠物。

　　她在一个摆满各种电子宠物机的小店里买回来一个方形的黑白像素机，捣腾半天后总算正常开机，屏幕上出现一只像素黑白蝴蝶，忽闪忽闪地，掉帧着扇动翅膀。

　　店主告诉杜冰儿无法保证是喜欢的动物，杜冰儿觉得无所谓，无非是猫猫狗狗，特殊点或许是兔子小虫，所以在看见是蝴蝶后杜冰儿还讶异一瞬，对它黑白色的花纹非常喜爱。

　　她跟着指示按下按键，一根横杠出现在屏幕中央，上方显示着“请输入名字”。

　　店主还告诉她一件注意事项，取名字要用心。

　　取名字是一件很郑重的事，名字将赋予对方血肉生命，或许好听，或许有意义，或许隐晦指替，或许直白承认。

　　杜冰儿思索良久，缓缓在键盘上输入无比熟悉的字母组合，横线上出现“杜雪儿”这个名字。

　　杜冰儿盯着这个名字像是愣住，大拇指悬在确认键上微微颤抖。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后她删掉了这三个字，重新打上一个“雪”。

　　确认键按下，一串清脆的电子音效响后，一只叫“雪”的电子蝴蝶宠物便自在地在这方形屏幕里飞来飞去。

　　杜冰儿眼神跟随着它嘴角勾起浅笑，而后又一点点沉下来，淡淡的悲伤浮上眉眼。

　　养电子宠物很简单，每日开机给它喂食，陪它玩耍，关机前看它先一步睡觉。

　　杜冰儿承认蝴蝶这种宠物实在没什么互动性，每日喂食和玩耍次数上限后便没什么其他互动，只能看着它在屏幕里飞来飞来，扇动着美丽的花纹翅膀。

　　但杜冰儿心满意足，这款电子机没有语言功能，她却在注视时时挥动翅膀面向自己停留的雪时脑海里响起柔软缓慢的语调。

　　“豆豆，你今天过得怎样？”

　　“冰儿，你想吃饭吗？我有点饿了。”

　　..........

　　杜冰儿不时错神，以为电子蝴蝶真的会开口说话。

　　每次关机前雪都会停在某一处收起翅膀静止不动，如真正的蝴蝶般停留在枝头入睡。杜冰儿轻声道一句晚安，然后电子机黑屏，映出杜冰儿回到现实的落寞的眼睛。

　　杜冰儿偶尔也会舍不得关机，缩进被窝后将电子机放在枕头旁。关灯，只有那小小的屏幕还放着光，雪在里面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杜冰儿的瞳孔被光和雪占据，她觉得很安心，眼皮沉沉地搭下来，安然入睡。

　　电子机在半夜自动关机，又在杜冰儿醒来之前自动开机。

　　一周很快就过了，杜冰儿在工作之余都带着电子宠物机，带着雪。杜冰儿在周日下午工作后回到家里，疲惫地瘫进沙发后伸手拿过放在一旁的电子宠物机开机，过程中她眼神涣散不知何事，直到看见颓然落在屏幕底端一动不动的雪睁大了眼睛。

　　杜冰儿呼吸急促起来，着急地按键的手发抖，却依然救不活透过屏幕都感受不到生命力的雪。明白无论如何都无法使雪动起来后她无力地垂下手，眼泪一颗一颗砸中关着死掉的雪的电子屏幕。

　　蝴蝶会死，为什么电子蝴蝶也会死？

　　杜冰儿带着电子机找到了那家店，店主正站在柜台后笑眯眯地目迎着她，像是早知她会来。

　　杜冰儿微微颤抖的手拿出亮着屏幕的电子机放到柜台上，雪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

　　店主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

　　杜冰儿沙哑着嗓音问，电子宠物也会死吗？

　　上次忘了告诉你，我们的电子宠物和现实生物的生命周期是一样的。

　　店主拿过电子机按下侧边的一个开关，和初始相同的音效声响过后店家看着屏幕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放在柜台上向杜冰儿推过去。

　　一只相同花纹的蝴蝶又扑闪着翅膀出现在屏幕里。

　　但是可以重新活，只是不用再起名字了。店主用指腹点点机身侧的隐藏按钮，又说，名字只能起一次。我说过，名字是很重要的。

　　杜冰儿拿起电子机失而复得地盯着雪看了半晌，甚至伸手去抚摸，指尖不过是屏幕冰冷的触感，却在晃神间似乎感受到翅膀扇过指腹的瘙痒。

　　她对店主道谢后转身离开。

　　店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说，蝴蝶是只有七日生命的生物，要珍惜跟它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啊。

　　杜冰儿的身形顿了顿，无言消失在街口。

　　杜冰儿感觉自己疯了，她想要和雪无时无刻待在一起。她向公司请了一周的长假，心想着就让我好好和她待这一周就行。于是心安理得地关在家里，手里随时拿着电子宠物机。

　　杜冰儿开始对雪说话，在喂食时，在玩耍时，在雪扇动着翅膀面向她时。她很少关机，雪没了睡眠时间，不过它也不需要。它只需要在杜冰儿面前飞来飞去，在这个方形世界里，重复又重复地度过七日生命。

　　杜冰儿即使知晓了雪死掉后可以重启却还是在再次看见雪无声息地躺在屏幕里时感觉一阵心脏刺痛，慌乱得差点忘记重启按键在哪。

　　重启按键那一刻不止是重启了雪的生命，还是延续了杜冰儿的生命。

　　但失去又复得的次数叠加后会使感受产生抗体，在再次失去时不再那么痛苦，也因知晓了能够复得而镇定，心脏和血液不再滚烫发乱。

　　杜冰儿清醒时半躺在床上，她已经不记得这是和雪待在一起的第几周了，只是在看见雪一动不动地落在屏幕底端时知道这又是一个周末。她已经不再痛苦，不知道从第几周开始看见死掉的雪便再流不出泪，习以为常地按下重启按键，成瘾般地必须看见飞舞着的雪才行。

　　她这次又准备按下重启按键，在按下之前她抬头扫视了一圈杂乱的家，在黑屏的电视机上看见了乱糟糟的自己。杜冰儿对着凄颓的自己笑了一下，突然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杜冰儿大脑一阵眩晕，那股腐烂的味道越来越浓，甚至可以确认就是尸体腐烂的味道，但却不知道从何而来。她低头去看屏幕，雪依然躺在那。杜冰儿的身体蔓延上冰冷的绝望，她不知为何认为雪这次是真的死了，手不死心地去按重启键。但这次不管怎么按，屏幕都毫无变化。

　　杜冰儿的胃开始绞痛，痛得她不得不弯曲身体把自己蜷成一团。她感觉自己像吞下了一万只死掉的蝴蝶。胃里它们复活，扇动着翅膀刮伤了她的胃壁。杜冰儿呕出一滩血。

　　她甚至听见了这一万只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她也痛苦地叫出了声。

　　杜冰儿猝不及防地又呕了出来，眼泪随着反常动作夺眶而出，泪眼模糊中她在一塌糊涂的呕吐物里看见有只和雪花纹一模一样的蝴蝶尸体。

　　胃里的蝴蝶似乎又死去了，疼痛不再纠缠着杜冰儿，但眼泪却一直流着。她疲惫地躺在床上抬起拿着电子机的手看去——屏幕上空白一片，早已没有雪的身影。

　　电子机被扔到地下滚进呕吐物里，无声地闪了几下便永远黑屏。

　　杜冰儿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眼泪已经流干了。她张口艰难地呼吸着，转头看见窗边停了一只黑白色的蝴蝶。

　　杜冰儿苦涩地对着它笑了笑，在闭上眼睛前轻声道，杜雪儿...我好想你。

　　闭上眼的瞬间黑白蝴蝶一飞而起，身后一大群蝴蝶蜂拥涌入屋内覆满整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