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人都听说鱼记七秒。
人人都晓得的理，我是自幼就明白的。在我小的时候，理工科出身的父亲手巧，用几块大玻璃和速凝胶黏合，造出个大鱼缸来，又用装修剩下的水泥和石子，在鱼缸里造了个小假山。这假山自比不得太湖石材巍峨俊秀，却也镂着若干刚好可令鱼钻进钻出的孔洞，供金鱼穿梭嬉戏。
我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采斐然又熟谙自然科学的父亲，捞来浮萍和水草，在鱼缸里完善出一个生态系统来。
若要介绍这个生态系统，除了底端不表的微生物和水生植物，几只泥螺、几条金鱼、三只巴西龟和一只体型稍大的金钱龟形成了一条简单的食物链。
平日里金鱼吃定期投喂的鱼食，而泥螺是定期投喂给金钱龟的。龟吃肉是生物本能，而我的金钱龟异常凶悍，体型大概小孩拳头大小，素来与我偶尔抓给它的毒虫和河虾搏斗，无论被蛰咬或是被钳夹，它总有办法和毅力取胜并吞食对手。我也十分乐意观赏它捕猎。体型稍小的巴西龟们相较来说性情平和，也吃些金钱龟剩下的残羹冷饭。
事情出在某一年的初夏，兴许是我忙于期末考试，兴许是父亲忙于工作业务，我们都忘了给鱼缸补给可怜的泥螺。
食物链出现了断层，鱼缸里简单的生物系统出现了危机。
等到我再有空留意鱼缸时，目睹了一场劫难般的逃杀。
那天傍晚听见异响，我察觉出是鱼缸传来不安的水花搅动声。快步跑过去，发现金钱龟在角落里进食着一条金鱼的残骸，而一只巴西龟咬着另一条金鱼的尾巴。逃窜苟活的金鱼绕着假山游走，甩不掉尾巴上的累赘。有趣的是金鱼走走停停，巴西龟死不松口。看着好像鱼被咬受痛，奋力挣脱了一阵子，又忘了疼痛，可那利齿分明嵌在骨肉，摆动的阻力也愈发明显，提醒着鱼又遭遇了一轮煎熬。
鱼记七秒虽是谬论谣传，龟捕食鱼却是自然常理。
也许鱼从未忘记，那走走停停的间隔，只是逃亡路上的喘息。
二
早上无意间看到票圈感慨天气炎热，心说最近的早晚时分已经比前些天凉快了不少，毕竟副高北移了，模模糊糊又想起高压脊线来，名称闪烁在脑海里，却呼唤不起概念。浑似张无忌学太极剑——全忘干净了。
前不久往南京参会出差，约了仍在南京科研深造的三两同学相聚，刚好赶上今年的台风“安比”过境不久。相比于冬天大雪，东南沿海地区夏天的台风是每年寻常不过的事情。念中学时偶遇过冬天大雪封城，取消过一次期末考试，这样的福利再没有过了。只能盼着夏天的台风，扰乱暑期补习班。
这次说起台风“安比”，又说起它来势汹汹，在降温降水方面却罕有建树。普通人见面谈论起天气是常见的客套话，我们是气象专业出身，总觉得需要讲一讲奥理才无愧于这专业。
可话到嘴边，愧疚顿生。恍惚间只听得同学评价道：这“安比”真是个“盐水台风”。
我一听这是个新鲜词，当即请教道：盐水台风？那是啥概念。
同学讪笑：就是说它是个水货。
罢了，不提，学艺不精。
大学时期的专业课程分为两大类，一类有着涡度散度数理方程这些带着表情符号的公式，繁杂且不融汇贯通难以取巧提分，可谓面目可憎；另一类则都是意象和概念，死记硬背，考试时从脑海里搬到卷面上即可过关，可谓和蔼可亲。
少数社论谴责中国的大学无用，这自然是不适用于南大的。屈指可数的好大学们为我国的科研力量输送着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从他们对学术的赤诚和热忱里，映射着科研的可能和希望——但愿莫要被种种不可抗力冲淡或抹杀。
而备考那些相对温柔的学科，只需临考前一天，找到校园里僻静的地方，对着考点自行默背诵读。凭着各自的记忆力，一学期的内容，一下午甚至一晚上学成，这体验也许大家都有。
为了减脂塑形而去操场夜跑、宿舍深夜睡不着集体阔谈人生、一条短信表白就开始一场恋爱、对着啤酒和满天的星斗思念又落泪、通宵打游戏看小说唱K……是这一代大学生的共同回忆吧。
倘若聊天的话题主体不提及往昔岁月稠，有的只是分秒流逝的此刻现在，和计划里逐步移动的无限未来，那仍然可以自诩年轻。
愿青春永恒。
三
王某人是个外刚内柔的奇女子。外刚内柔是指她的两个优点：做事利落周到，内心柔软、共情力极强。
王某人在青春期畅读的是苏东坡传记，而我在青春期博览的是梁古金温的武侠。根据埃里克森八阶段理论，或许这就是王某人生性豁达而我总惦念恩仇的原因。
实不相瞒，我是被王某人开朗的性格吸引的。
这是十分可爱又难能可贵的性格，能让自己每天过得充实又快乐，小怨念从不记挂于心，有什么大悲恸，眼泪肆虐一阵就隔夜冰释了。
说这世间或许言之太宽，浮世绘于朋友圈里，很多人互相劝说“拿得起放得下”、“大格局缔造大写人生”云云，而真能做到王某人这般豁达的，凤毛麟角，海粟晨星。
这溢美之辞不是在讨论某种程度，而是讨论某种方法。豁达是不需要见过大风大浪才能觅得内心平静的。豁达可以解释为“平和而积极”，它并不是一个二维概念上的“中等又偏上”，至少是三维的，具象成一个坐标系，既保持了一个平和的平面，又有着积极向上真善美的引导方向。
写出这个形象的比喻，我不禁为自己鼓掌。理解不了的，可自行面壁一刻绕塔三圈。
“面壁一刻，绕塔三圈”这八个字，是我在念小学时的某年，旅游至某地的文峰寺，寺里号称活佛转世的青年和尚给我看面相时说的。看相过程是由他给诸位旅客诵经讲法，末了他走至旅客面前，一一打量旅客的面相，判断旅客是否有慧根。
有慧根的旅客有物美价廉的信物相遗，我年纪尚小，考虑不到许多营销手段，只坚信并满心期待他说我是有慧根的。
然而我没有，他说我没有。跟其他没有慧根的旅客一样，我要听从他的提议，面壁一刻，绕塔三圈。
我闷闷不乐地照做了，做得很虔诚。
现在想来他说对了，我是没有慧根，因为我至今惦念着他辜负了我的期待这件事。我在平凡之路上后会无期，听过许多大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前两天刷到YouTube上的小视频，大洋彼岸的米国老者，给青年提人生经验。一句话撞入眼帘：无趣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我最怕在每次文末瞎谈人生，以前年轻不懂事，爱好这么结尾。这跟写作文不知道怎么写了就套积极概念的大主题是一样的，是很拙劣的笔法。
今次我进步了，我提倡豁达。
哪怕像王某人一样，记不得5个月前陪她第一次逛万达B1层超市的人是谁。
明明是我，不是她闺蜜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