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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或者白水
文 | 赵玲萍
倒杯茶或者白水,讲个故事给你。
康在一个叫小华山的地方,拍了一组景色非常迷人的照片,被我无数次赞美之后,她决定带我重游故地。
我们从一个叫小峪的地方抄小路出发,绕过水库、小溪、柿子林、一路攀爬,见到了山药的种子、野栗子,各种颜色的野果子。每每没有力气的时候,我就会想想照片里的风景。爬到山腰,有个小岔路,左边还是右边啊?我问。左边吧!我们不谋而合。我也觉得该走左边,左边有垃圾,有垃圾的地方一定有人经过。穿过小路看到一个倒塌的土屋,残垣断壁上挂着绿色的藤蔓,下面堆着碎了的瓦砾,房子后面有个小竹林。看来上山也只有这条道了。天晴了不久,路很滑,只能抓着竹子慢慢挪动。我脚踩在一截裸露的树根上,试探着,踩稳了,啪的一声响,手里拽着的竹子却折断了,就滑了下来,幸好有石头挡住脚。我又慢慢地把脚移到右边,抓着旁边的藤萝移过身体,这才绕了上去。对我这个地道的山娃子来说已是不易,康就没那么幸运了,为了上来摔了两膝盖的泥巴。
上面全是矮矮的灌木丛和芦苇,没了竹林和树木的遮挡,阳光可以在此任意挥洒,白色的芦苇,暗绿的灌木,星星点点的红色树叶在厚厚的阳光下特别清晰,明净。我和康穿过了大片的芦苇和灌木却始终找不到路。原本以为芦苇和灌木的尽头会有路,可是前面却是一片荆棘丛,白色的藤蔓缠绕在荆棘上再倒垂下来。
康,这个地方如此艰险,你还有印象没?
没有,我们迷路了吧?我们上次没经过房子!
啊?那怎么办,再走走看吧!前面有树林,树林和芦苇这两种植被的交界处或许我们可以找到路。
咱们原路回吧!
可是咱们已经有两个小时没见过路,原路也找不到了。我们继续朝上走吧。
我们弓着腰往前面走。爬上了山脊,又顺着山脊一路往上。盘龙虬劲的树枝上挂着弯弯曲曲的藤蔓。为避开荆棘我们只能蜷缩着猫着腰走。那些自由伸缩的藤蔓和荆棘互相缠绕让我不由想到了电视里的树妖。
有人吗?有人没有?我们边走边喊。
康,咱们再上去一些,求救或许会方便些,高处可以把地势掌握得更清楚,而且手机就有信号了。现在已经快五点了,或许得做好在山上过夜的准备了。我压着心理种种不好的预感边走边说。
前面有个山头看着比较开阔些,有三四平米大的空地。我先是一喜,暗想这里有人来过,或许有人在此休息过。我快步走了过去却越加惶恐。那块湿土,好像用小锄头刨过,上面有拳头大小的印,坑坑洼洼的,而周围没有任何垃圾之类的东西,我便愣在那儿了。康见我神色不对,问我怎么回事。
这里好像是动物歇息的地方,脚印……
该不是熊吧?康问。
有——可—— 能!我放低声音迟疑着回答。
我示意让康继续跟我向前走,离开这儿。踩在那块空地上,我的心吊得高高的,默默祈祷。希望这儿的主子原谅我这个不速之客。刚走了几步,我们都怔住了。在离我们三四米处的灌木丛里窜过一个肥肥的家伙圆滚滚的身子,脚步嗒嗒嗒很沉,快速绕着山头从左边窜到了右边。
康!!!什么……东西?康张了张嘴,没有做声。
棕黄色的,是不是鹿?
不是鹿吧,鹿的蹄子是很轻巧的…… 它!那么大!康没再说下去,看了我一眼,又用手捂住了嘴。
那是什么?
我们看了彼此一眼,然后死死地盯着周围。
你会爬树吗?
嘘!康打了一手势。其实我知道我们都不会爬的。我们背靠背站着…… 有乌鸦在周围盘旋。我慌了,必须离开!必须!可我的脚却像钉在了地上。我拿出了手机,有信号。
拨通了朋友的电话:我们看到了一个黄色的动物从我们前边跑过。
说不准是豹子吧!朋友脱口而出。
其实我只想确认是否是食肉动物,可朋友的回答让我倍加恐慌。对啊,豹子!豹子的颜色也是这样的。豹子、老虎、狼、狮子、熊…… 各种头像仿佛淡淡的铅笔素描一样在我眼前一张又一张飘过。
咱们朝北下山吧!康说。
不行!
动物跑到北边去了,或许正等咱们呢!或许叫同伴去了!我心想但没敢说出来。
南边?
也不行!它是从南边出来的,说不定窝就在南边。咱们继续朝上走吧,咱们在高处视线开阔,可以提早发现他们,不至于被暗中袭击。
不行!不能朝上走,越高野生动物越多!
你听有乌鸦,它在暗示我们有危险!
你朋友不是说北边离公路最近嘛,咱们从北边走。
嗯。好吧!
康,跟紧些,我们必须站起来走。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我们必须显得比它强大,它们没有主动攻击咱们,就说明它们也不清楚咱们的底细。从山脊上往下绕开山头再朝北,我自言自语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手里紧紧地攥着我那根竹竿(路上捡来摘柿子用的)。我清楚的意识到我的心在颤抖。
小鸟在前面带路……放牛的孩子王二小……太阳天空照……
我开始了儿歌串烧,因为我害怕,我需要拼尽我所有的力气让它们知道我的强大,而且必须努力让它们意识不到我的假装,好让它们别出来吓我。
我们是女兵……我们是英雄……我用我空虚的声音来填充我满身的恐惧,掩护我那颗抖动的心。
康在我的后面,一直跟在我后面。我们只是偶尔互相看一眼,确认对方还在,然后继续沉默,继续向前。
走到高大的树丛前,我会大喊:火车来了!我想用声音赶走有可能藏在树丛里的它们,早早地赶走它们。我不能给它们识破我软弱的机会。之前听到过北边有火车的声音,可现在一点声响都没有,我没时间想象我也不敢想象还会不会看到火车,天已经开始慢慢昏暗了,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前方依旧是前方。
康喊了声,我回头只见摔倒的她爬了起来。然后继续沉默,继续向前。 前面又是一堆荆棘,周围也无法绕行。我用竹竿拨开了一条缝,手抓住挂在树上的藤蔓。试探着把脚放下去。荆棘丛下是个石头坑,我踩空了。身子往前一扑,脖子挂在藤蔓上,头发也散了。幸好逮住了斜着的树枝,算是舒了口气。抬头的一瞬只见一个黑色弯弯曲曲的东西在我眼前晃动,吓得我直发抖,万幸!那是根枯藤在树枝上倒挂着,不是蛇。
萍,这儿有溪流,水总是朝下走的,咱们沿着水走,好吧。
我跟了过去,走了一段,水流进石缝不见了。我觉得诧异,怎么和电视里的虚拟情节似的,莫非……我告诉自己不许瞎想。
康,你看看指南针,我们这会儿是在朝北走不?
是的,没错!
又是堆荆棘丛。等我们突围出来,我的包也被划坏了,包里吃的东西也已经丢完。我挽起了头发,喝了仅剩的半瓶水扔了瓶子。康的腿已经划了好多伤口。
我定了定神想好好看看,到底还得突破多少这样的荆棘丛,可我的眼睛越看越花,前边一片模糊。
我怎么了,康,我怎么了?我好像瞎了?我边对康说边想,我是不是精神紧张,间歇性失明了?
康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慌乱地摘了眼镜,准备擦擦干净,才发现一个眼镜片早掉了,只剩个框架。另一个镜片上沾着一片红色树叶。
我走前面吧!康看到我没事,松了口气,拿着她的手杖走到了前面。前面的青石板上面铺满了青苔,康又摔倒了,她爬起来又走。我们也只是彼此看看,然后继续,摔倒在地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萍,前面是不是个亭子?前面红色的那块,是不是屋顶?
我看不到啊,你再看看。我虽然没看见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暖意。
喔,不是!是个长满红色叶子的树。
哦。
我们多么的期盼这儿有人的痕迹,可是没有。
到底怎样才可以出去?只要出去,只要我能出去,所有的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我告诉自己。憋足了浑身力气念着,必须!我们必须出去!
天已经黑了。
好像离山脚近了,因为坡度越来越小了,但是得多久才可找到公路仍然是个未知。野草丛里,康又摔了一次。康,此地不宜久留!我提醒康快些起来。我实在担心这儿又是某个动物的卧榻……
终于,我们看到了一个茅草屋,虽然已经破旧得没有了屋顶,但我已万分欣喜。至少曾经有人在这儿来过。我们绕过石头滩、野草丛,我们听到了虫子和小鸟的叫声,我的心开始慢慢舒展了。
绕过一片荒地,听!有狗叫!康兴奋地喊道。
对!是狗叫!之前我对狗叫是多么的恐惧!此刻,欣喜、激动、难过、感激让我的心揪在了一起!原来狗叫声竟是这般温暖!也是,这是我们在山上除了彼此外听到的最亲最亲的声音了!
我们下山了!下山了!
我们没有成为野兽的晚餐。我们活着走出来了。我们看到公路了,看到村庄了!
山下的小村庄叫太平村,一户姓骆的农户收留了我们过夜。那是个三口之家,骆叔骆婶都四十多岁的模样,有个女儿叫骆玉,十二三岁,生得很漂亮,卷卷的褐色头发,深深的大眼睛,有点维族姑娘的感觉。骆叔说我们看到的有可能是熊或者鹿的一种。这山上已经十几年没上去过人了。
骆玉拿来了水壶,问到:姐姐,你们喝茶还是白水?
茶?白水?那一刻,我哭了。
我们还活着,还活着!还有茶与白水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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