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挪了挪身子,拿起床头柜上的笔,支起身体,在日历上做了记号。
第184天。
阳光正刺破雾霭。不像梦里,这个世界的太阳有升有落。至少在过去的183天里是这样。我看了眼床边立着的时钟,随即把它扣住。逃离式的梦境让我很是疲惫,仿佛我是从梦里一路逃至此处的。
我重新躺回了床上。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驱散这种精神上的沉重感。实际上,再睡多久也无所谓。时间多得像超市里过季的处理水果,而这里,也没有贪图便宜的买家。
我大概收拾了一下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带上房门,像侦探片里的场景一样。周围的环境过于安静,人不自觉地会变得小心。因为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可能唤起内心巨大的不安。
我所在的是一栋四层小洋房,就其房屋构造而言谈不上豪宅,每次上下楼梯我都不得不屈身前行。房屋周边坐落着几栋与此处几无差别的建筑物,常识判断,这里应该是某市的市郊。
然而常识在我来到这里的那天起,就不太管用。
这里的街灯昼夜长明,而导航定位却统统失灵,换言之,我根本无法得知自己身在何处,周遭一切所裹挟的,是多得快要从墙体渗出的陌生感。甚至连使用“我”这一称谓,都值得反复推敲。
我一度以为自己是某个重大事故的幸存者,机遇巧合被救起至此,丧失了大部分记忆,包括自己的长相。这个想法萌芽于洗脸时第一次照见镜子后的一个小时里:我努力思索,想把眼前的不合理进行拼凑,像顽童将本不成套的乐高积木生硬组装那样。而随后的日子却证实了这一想法毫无落脚点。
整个城镇有如著名群体失踪事件的现场。开始的几天里我频频外出,四处呼喊寻找人迹,顺便搜刮便利店里的干粮和饮用水。徒劳的搜寻很快就让我停下了叫喊,整个世界的空气也随之停止了波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开始用日历记录时间,用笔和纸,在外出期间边走边画下周边草图:便利店,小型商超中心,湿地公园,书店,剧院,邮局,游乐场……我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出这些地方人头攒动的光景,而现实所呈现的,只有那种被抛弃后的不可名状的悲哀。
外出回来,修整草图、喝冻在冰箱里的啤酒、看马塞尔·普鲁斯特和雨果的书、在拂晓前睡去,醒来开始新的绘图工作。如此周而复始。只要不去想“我究竟是谁”“我究竟在哪”这样的问题,日子绝对算得上惬意。
出了一楼大门右转,沿路直线走约两万的步程,途经一条小河川后继续前行,那里就是今天的目的地:手绘地图上,仍潜藏在阴影中的城南。
路途不算短,背包里我准备了相当足量的干粮和水。半年以来,我已经搬空了住处周边三家便利店的店面和仓库,所有尚未过期的食品都已成了我的果腹之物。已探寻的区域里,仅剩两家规模相近的便利店和一个小型商超可供觅食,因而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找到新的补给站。
路面逐渐宽敞起来,行道树由常见的樟树变成了梧桐。浅黛色的云层稍稍没过太阳,空气中水汽有些凝重。远处我隐约听见了鸟鸣,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了除我之外的生物发出声响。我暂时停下了手头的绘图工作,快步向声音所在的方向走去,想要狠狠地拥抱生的气息。
这时,右耳却听到了不和谐的动静,很像是有节奏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我僵在了原地。循声望去,我很快发现到自己错得离谱:一个长发披肩的人正拄着雨伞,低头从2点钟方向走来。是伞柄击地的声音,并非敲击键盘。可能我早已忘了敲击键盘是怎样的声音。
那个人越走越近,左手拿的也非雨伞,而是一根稍粗的手杖。我猛然间意识到我的呼吸正变得急促,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还是晚了一步。
他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我所在的方向。从空洞的眼神和平静的神情中,我很快明白了。
她是个盲人。
-TBC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