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留
每至初春,牛头山镇观山、长丰一带,庄户人家门前屋后的树枝间,总传出小鸟“叽叽溜,叽叽溜”的叫声,清脆响亮,不屈不挠。透过繁枝茂叶,仔细一瞅,如麻雀一般大小的灰羽小鸟,张着小嘴伶俐地叫着,叽叽溜,叽叽溜,每叫两声就歇息一刹那,再叽叽溜叽叽溜地叫两声,循环往复,不知疲倦。老人们说,这是一种委屈鸟,又是一只励志鸟。随后,就讲起这个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奇异故事。
那时,观山嘴有俞姓姐弟俩,姐姐叫俞大丫,弟弟叫俞小宝。姐姐比弟弟大五岁,当她十岁的时候,勤劳的父亲就因病去世了,两年后,多病的母亲又伤心过度,也撒手西去,留下姐弟俩相依为命。父母亲留下来的一亩多薄田,只好给别人代种,收成五五分账。那几分瘠地,姐弟俩照猫画虎,勉强维持着,栽种些瓜菜度日。七岁的小宝给人家放了三年的牛,耳濡目染,渐渐熟悉了打田、播种、栽秧、施肥、收割的流程。十岁时,收回了水田,自己独自耕种。弟耕姐织,几年下来,日子慢慢有了些起色。
大丫十八岁那年,嫁给了三十里开外的姥山山里的猎人,十三岁的俞小宝就独撑门户了。从此,小宝出门锁一把,进门人一个,只有把头埋在田里干活,才觉得充实快活,小小年纪几乎把庄稼种出一朵花来,左邻右舍的伯伯叔叔们无不翘大拇指,且引之为自家儿辈的榜样,小宝也感到特别的自豪。
两年后的一个初春,姐夫托人捎信来说添了个大胖小子,让舅舅去见见小外甥。小宝得了这个喜讯,九准备一些大人吃的和小人玩的,第二天就喜滋滋地去了山里。姐姐的家坐落在姥山深处的一个小山冲里,离观山嘴半山半水的鱼米之区很远,小宝跋山涉水走半天时间,才看见姐姐家那几间茅草屋。姐姐见亲弟弟一路风尘而至,高兴得什么似的,要起来弄吃的。小宝说:“姐姐你别动,你还在月子里呢,我自己会弄。”小宝边生火做饭,边和里屋的姐姐拉家常。
大约申牌时分,姐夫打猎回来了,捕获了一只兔子、两只野鸡,小宝看了很兴奋,缠着姐夫打听怎么逮到的,明天他也要跟姐夫一道出去打猎。姐夫连忙拒绝:“不行不行!你还小,又是在平畈里长大的,走不惯山路。”小宝急着分辩:“我今年都十五岁了,还小?”姐夫还是不同意,小宝跑进里屋和姐姐撒起娇来:“姐姐姐姐,我要去打猎嘛!”大丫自从娘去世后就惯着小宝,见不得他恳求,就说:“当家的,你就带小宝去玩玩嘛!”姐夫没法子,说:“进山了可不许乱跑!”小宝一迭声地答应了。
第二天天刚亮,郞舅二人带着干粮就进山了,直到天擦黑还不见回来,大丫在家急得坐卧不宁,也不顾正在月子里,小心翼翼地起床,踱到屋外张望着。天渐渐地黑了,好久才瞅见一个模糊的大黑影朝家门口移来,走近一看,原来是丈夫背着弟弟回来了。大丫着急地叫道:“小宝你怎么了?小宝你怎么了?”小宝慢悠悠地说:“姐姐,没什么事,只是脚扭了,挨不得地。”姐夫把小宝慢慢地放到床上,舒了一口气,埋怨妻子道:“我说你弟弟走不惯山路吧!进山后刚翻过山梁,就崴了脚。”小宝坐在床沿边,尝试用受伤的左脚挨一下地,立即疼得龇牙咧嘴,姐姐心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姐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安安分分地躺着吧!”
小宝只有老老实实地躺着或坐着,左脚踝处贴着黑膏药,就这样半个月过去了。有一天,撑着姐夫做的树木拐杖,一点一点地挪到门外,见屋前的桃树已开始打苞了,小宝想家里的桃花可能已经开了吧?节气不等人,得赶紧回家去。“姐姐!姐姐!我要回家去!”“别闹!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桃花都开了,我要回去做田了。”“你连路都不能走,还能做田?好好歇着才好得快,季节赶得上。”小宝无奈,只好作罢。
当金银花香飘来的时候,小宝再也待不住了,吵着嚷着,一定要回家去。这时候的俞小宝,不用拐杖也能趔趔趄趄地走几步了。姐姐被他吵得烦,寻思他一个人生活也能自理了,就吩咐丈夫借了一辆独轮车,推着小宝送回观山去。越往山外走,春天的气息越浓郁,小宝的焦虑也越发强烈。当他站在田头,看到都是青葱葱的秧苗,唯独自家那块水田杵在那儿,像癞痢头一样的丑陋难看,他大脑里的铜锣“咣”地一声就炸响了。
俞小宝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满脑子都是错过节气的水田,庄户人嘲笑的目光,秋后空荡荡的谷仓,以及在姐姐家无奈的逗留,渐渐地,就睡了过去。
早晨天刚麻麻亮,门前树上有只小鸟“叽叽溜”“叽叽溜”地叫着,隔壁的俞老伯不禁奇怪:哪来什么鸟这样叫唤?直到半晌午,小宝家的两扇木门还是关着的,俞老伯又奇怪了:这个勤快的孩子,一年三百六十天,哪一天睡过懒觉啊?一推门,门竟没闩,进屋一看,小宝直挺挺地仰睡在床上,怎么叫怎么摇也不醒来,一试鼻孔,气息细微。老伯着了慌,赶紧叫人喊来村里土郎中,老郎中忙乱一番,也是一脸茫然,捋着胡须沉思了好久,才说:“可能是魇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醒来?要每天喂他吃东西,不然会饿死的。”俞老伯说:“这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哪得人服侍?唯一的办法,只有送到姥山他姐姐大丫那儿去。”
第二天早晨,树上的小鸟又在“叽叽溜”“叽叽溜”地叫着,俞老伯找来两个壮实的小伙子,把竹凉床翻过来,垫上破被絮,抬着进山去了。第二年开春,“叽叽溜”鸟刚开口叫,俞小宝竟一个人回来了。
乡亲们都好奇地围上来,问长问短,小宝神情呆呆的,不似以前那样活泼机灵了。小宝指着树上“叽叽溜”叫着的小鸟,慢声拖气地说:“这个鸟是我的魂魄变化的,误了节气不是我懒,是因为姐姐留。”大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俞小宝失了魄了。
俞老伯抓着小宝的手说:“小宝啊!你心气太高了,哪有人委屈你啊?你好好地调养吧,还会是以前那个俞小宝!”又转身对大家说,“大伙儿都记着了,‘姐姐留’鸟一叫,就要做田撒种子育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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