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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一出院了,这原本是件好事,可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因为天一妈妈待我不如从前了,李天一却比以前更黏我,我去哪儿他都跟着,越是如此我就越觉得大事不妙。
冬日里白天极短,为了省电,村子里的人们总是早早吃了晚饭,摸黑洗漱完就上床睡觉了。
我睡觉向来很不安稳,一觉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个人,吓得心里突突直跳,抱着被子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别怕!夏云,是我!”李天一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对我说。
“我妈说要把你送到敬老院去……说不定明天就要送你走!”
我依稀记得听谁说过,我舅舅那个村子是有个敬老院的,那里住的都是附近几个村子里那些无儿无女的老人,我还听说,好多老人住进去没多久就死了!
我心里很害怕,又往后挪了一点,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一阵寒意袭遍全身。
“夏云,你别怕,如果他们带你走,我也会和你一起走的。真的,骗你是小狗!”李天一跪坐在床沿上,窗外透过来些微的光亮,照在他的身上,我又想起了二哥…… 哦,我的二哥!泪水瞬间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滴落在棉被上,嗒嗒嗒地响着!
我记得妈妈和大哥临走前的那晚,比这晚还要冷还要黑,大哥央求着舅舅带我一起走,舅舅在昏黄的灯下磕着烟嘴,再将卷好的纸烟放进去,连吸了几口才说了一句话,“云儿和你,我只能带一个!”我缩进被子里,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却听见妈妈抽泣的声音。
我舅妈一直想生个儿子,可是她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如果再生下去要交超生的罚款不说,搞不好又生个女儿……所以这次带走的也只会是大哥。
李天一见我哭得厉害,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安慰我,又怕吵醒了他父母。他脱了大棉袄,解开棉背心,在贴身的衣服里翻出一把糖来,终于如释重负一般递到我面前。
“吃吧,别哭了!我爸给我买了十颗,我一颗都没舍得吃呢!”
那时候,糖果只有人家结婚办喜事和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得到。以前每逢有人家里办喜事,我妈就拉着我去看新娘,“云儿,你长得乖,新娘子看着喜欢,给的糖就多些。”有时我在想,真的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多给我几颗糖吗?
他的手厚实又冰冷,纸包的大白兔奶糖带着他的体温,躺在我的手心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心里的某个地方也渐渐温暖起来。
我们在黑暗中缩在被子里吃着糖,等待天亮,等待命运的又一次安排。
这一回,我熬了一夜没有合眼。临走的时候,李天一在我的床上睡得直流口水,我收拾好自己的衣服,悄悄掩上门出去。
外面飘着雪花,满世界地飞舞着,脚踩在雪地上簌簌地响,院北的梧桐树上,那只肥大的乌鸦拍了几下翅膀,呱呱叫了两声,算是与我告别吧?
天一爸爸背着我的棉被和衣服,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八年的村子了!我迎着雪花,越走越快,心里无数次涌动着想去看看爸爸和二哥的念头!然而我知道,命运如同时光,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到从前的模样了!爱我的人终将离我而去,该来的一切也躲不过!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走到了河边,这寒冬腊月的,开船的大伯出来得迟,这会儿恐怕是躲在值班室里烤火吧,我真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出来才好。
“夏云,你不要怪你婶子,她也是疑心重,听他们胡说……”天一爸爸搓着一双冻得通红的手,停下来看着我。
我转过身来,第一次那样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他的头上,肩膀上,眉毛上早已落了一层雪了,青布棉袄的胸前和袖头上有些油渍,混杂着猪粪味和重重的口气飘散在空气里……腰间扎着一条毛巾,显得干练又有精神,脚上穿着我爸的那双棉鞋。
我记得我妈每年都要给我们做两双布鞋和一双棉鞋,我爸舍不得穿,平日里总是穿旧的,破了补,补了又补,我爸去的时候穿的还是前一年的旧棉鞋,新的那双最后给了天一爸爸。
他见我盯着他的鞋看,开始有些局促不安了,于是把双手拢在袖子里,来回走动着。
“你爸是个好人,他要是还活着,你们一家子也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夏明出事我家天一也脱不了干系。我这人没啥能耐,当不了家,也做不了主,以后逢年过节,我会托人给你带点东西……”天一爸爸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眼圈发红,大声擤了一把鼻涕。我看不下去,背过身去,对着河岸大声喊:“唉——开船的——”
一连喊了几声,泪水才从眼眶里滚落来,暖暖地爬上冰冷的脸庞……
过了好一会儿,开船的大伯穿着一件军大衣,戴着一顶狗头帽,双手拢在袖子里慢悠悠地走到码头边,解开了套船的绳索,撑着一根十来米长的竹篙,利落地向我们划过来。
“这不是七彩的幺女吗?我一看脸相就认出来了!哈哈!这是要去你舅舅家?”我低下头,没有应他。他还是认出我来了!他毕竟是我妈妈娘家那村里的人,我爸还在的那些年,每逢春节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会去舅舅家拜年,那时的我坐在船上,兴奋地又蹦又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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