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读胡兰成《心经随喜》(小北译自日文版,中文版由中国长安出版社2013年出版)。胡氏以自身政治流亡之遭遇,深悟世事之“空”,以其才情文采解读《心经》,绝无书卷气、学究气。胡氏读经,与其他高僧之讲解佛经不同,他不深究经文之字义由来,而是从人生、现实、政治、历史、文化、科学入手取譬,照顾听众,做到浅显易懂。由于本书原为日本听众而讲,故多从日本社会、政治、历史讲解,兼引中国诸事。旁征博引,以自然科学、文史哲、中国儒道诸学对比求证,庶几旁通古今,梳理他学,令听众若有所思也。他从听众角度出发寻求例证,穷究佛法大义之做法,有其独到之处。看胡氏本书,不必担心佛学知识不够,不必担心读不懂佛经。反倒是对佛学毫无根基者,更能受用此书,盖因诸法空相,心中空无他知,便少知障,正可直指自心,了悟佛法。
书中,胡氏从“观自在菩萨”之“观”,讲到中国古人之“观乐”,从“度一切苦厄”之“度”,讲到“度曲”,从“心经”之“心”,讲到生命之“芯”,从佛之“空”,到儒之“仁”、道之“无”,从佛之论“戒”,讲到道之论“损”,儒之论“节”,都极有创见。他讲诸艺有道,唯诗不讲“道”,他讲茶道即是苦道,不集业而集义、集善亦能成业,论毁灭与寂灭,讲涅槃与中国之太极、数学之清零,都极有深意。
兹录数语:
“死是生的余韵,越好的歌,余韵越是柔和。”(38页)
“这样的厄和劫对人生而言,成了音乐的节,在中国弹曲唱歌叫度曲,度苦厄亦如度乐曲。”(45页)
“最高的接受是无缘故的接受,最大的恩是无心之恩,不落于权利和义务。”(57页)
“无缘故的接受使布施的感激与庆幸之花在世间盛开,所以布施之受亦叫慈悲。”(57页)
“无为是空之行,又少行才是当然。行应是越好越少,譬如围棋,段数越高,奕局越少。越是名刀,越是用少。神之行更不多。现代人的多忙,是因为今日的政治与文学等都像是下臭棋。产业越进步,就更应有空暇,连余暇都非常忙是因为不懂得无为。”(76-77页)
“‘人生代代无穷已’即是‘无老死尽’,而‘江月年年望相似’却是‘无老死’。”(119页)
“人生在世,越是富贵,越是如茶的苦味一样高洁尊贵,现代社会没有了薇与茶那种苦味,就会失去品气。”(121页)
“保田与重郎先生所著《日本美术史》中提到,正仓院与当时铸造大佛的工匠们,冬日工作时亦只着单衣,啜稀粥,嚼生菜,比起这样的工作态度,今人坐在电暖垫上摹写佛像,是太多轻薄了。”(141页)
“现代人的苦,与其说是物的匮乏,或被人欺凌,倒不如说在于人生的无信与物的不真实。”(155页)
在当今这个时代,人心的焦虑与失衡,道德的沦丧与迷失,让这个世界多了许许多多的戾气与暴躁,太多太多的傲慢与自负,而人们并不因此认为是自身出了问题,而是归因于社会和他人,这样的心境,确实需要《心经》的引导。
《心经》,其实就是一种心境,一种心的敬畏和净化。如同我们论及古希腊悲剧作用时所说的“卡塔西斯”——净化。胡兰成先生说得好:
“现代人一旦逸出周遭之物或者既定的日程表,立即茫然若失,如同野蛮人被逐出部落那般无法生存,人生的信与物的真实荡然无存。......这么一来,该是谁用真正的真言来教导我们此身,以及这个世代的信实呢?”(155-156页)
所以,建议每个人,每个无法消除自身傲慢和强横的人,每个无法与这个世界相处的人,每个在焦虑、烦躁和痛苦中跋涉的人,都读一读《心经》,让自己的心灵避避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