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有一棵苍老遒劲的杨树,不知何人于何年手植。
我们时常在杨树下看蚂蚁忙忙碌碌地搬运粮草,有时一看就能看一个下午。看厌了,我们嬉笑着在蚂蚁的队伍中画一道线,看乱了阵脚的蚂蚁,焦急地重整旗鼓。有时蚂蚁奔波许久一无所获,我们便去拍一只苍蝇或捉一条青虫,看蚂蚁全军出动,兴高采烈扛了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打道回府。
老树下的空地是我们天然的餐厅,我们时常在树下哧溜哧溜地吃面条。
不知道哪天起,树下的空地被圈了起来,用石头围成了一个极小的园子。这是新福奶奶的手笔。
空地在四户人家的门前,被围起来后,倒也并不影响大家出行。只是对大人来说,少了一个晾晒东西的地方,对小孩来说,少了一个聚餐的场所。
我不记得一开始是否曾有人反对过凭空出现的园子,不过我是喜欢的。
新福奶奶用不知从何处收集来的大小不一的青石红砖,燕子垒窝般筑起了半人高的墙,就着空地的形状,垒成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园子。新福奶奶在正对着自家门口的地方,留了一处缺口,装了一个用竹子和木棒编成的木栅门,方便进出。新福爷爷在新福奶奶的指挥下,挑了一担又一担的泥,铺在小园子里,园子里陆续种上了各种应季的菜蔬。
几户人家对园子渐渐习惯了,仿佛它本来就一直存在于门口一般。可是每当新福爷爷施肥的时候,总会有一场口角在门口上演。在这个时候,对小园的容忍便会遭受一次质疑:“门口的空地是你家的吗?围起园子也就算了,怎么还种菜施肥了?臭不臭啊,有没有点数啊,你们?!”新福爷爷只听从新福奶奶的调遣,对别人的斥责与不满完全置之不理。
小园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墙也曾不止一次被推倒,但新福奶奶总是一声不吭地重新垒好。她将园子里被石头压坏的菜捡出来,重新补种菜苗。大家都忙于生计,疲于奔波,只有新福奶奶是终日闲在家里的,她不怕有人推倒石头墙,反正她有的是时间垒石头。况且,谁又真心会与一个老太婆过不去呢?于是小园最终顽强地挺过了邻人们的反对,成了开门即见的固定风景。
我喜欢小园,不是因为园子里的萝卜青菜,而是因为墙头的风景。新福奶奶用她从各处捡来的破盆烂桶,严丝合缝地武装了整个墙头。这几十个盆或桶里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花草,这些植物以不开花和植株矮小的居多,大约因为新福奶奶个子极其矮小,要是盆里植株高大,她莳花弄草或浇水施肥便极不方便了;而且墙是石头堆的,一推就倒,大约也只适合种些这样的吧。
每当新福奶奶出现在小园前,我便会跟过去,向她询问花事。她似乎也挺乐意回答我的各种问题,毕竟园子在大人眼中是如此不受欢迎,她的小园保卫战虽已告一段落了,但公开表示喜欢的却一个也没有。我凑上前去的举动让她欢喜。
我就这样认识了薄荷。那丛生的叶子呈现出来的生命力让我惊叹:叶子挤挤挨挨、密不透风,有一种拼了命生长的架势。看着碧绿的叶子,不知为何,我竟联想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两者好像实在没有相似之处,可是薄荷那短短几周便能从一片叶子变成数不清的叶子,并迅速铺满盛装它的破脸盆的长势,可不正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么?
新福奶奶摘下一片薄荷送进嘴里,我惊奇地看着她,这竟是可以吃的吗?她又摘下一片递给我,说:“含着,不要嚼。”我依言将薄荷叶轻轻塞进嘴,一阵突如其来的清凉让我轻轻地战栗。那凉意仿佛是活的,在我的嘴里一丝丝蔓延,攻城略地。从舌尖到舌面到舌根,瞬间尽数沦陷。凉意并不就此罢手,它继续冲锋陷阵:我的耳朵为之颤抖,眼睛为之明亮,连天灵盖都被冲击,顿觉清新无比。在一片香气扑鼻的薄荷叶前,我溃不成军。
还认识了足茧草。它的叶片有二三毫米厚,用手指捏一捏,我发现它是有弹性的。新福奶奶说它叫足茧草,穿鞋前将它平铺进鞋子里,可以软化脚上的茧,减轻走路时的不适感。那时我尚年幼,不曾走过万水千山,脚上也并未长出茧来,所以我没有尝试。新福奶奶是三寸金莲,畸形的脚底老茧一个叠着一个,足茧草简直是为她而生的。
当然还有别的花草,大概因为太平常了,我反而不记得了。但小园的墙头确实是种满品种不同的各类花草的。
老树、小园和香草承载了我的整个童年记忆,走进我梦中的故乡,总是有它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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