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毛衣

深秋，月光尤其白亮。白晃晃的月光，落满整个庭院。娘背靠在院墙上织毛衣。织一阵，便咳嗽几声。

娘患有肺病。这个秋天，娘的咳嗽越发严重了。有时，还咳出一团一团的血来。血溅在地面上，好似一朵朵被碾碎的红梅花。

娘从来没有穿过毛衣。爹用板车把娘喂了一年的肥猪拉去镇上贩卖时，娘特意央求爹给她带几团毛线回来，娘想给自己织件毛衣。爹含着泪答应了。

爹还给娘带回了几剂中药。娘吃了很多中药。每次都是小五去帮娘倒药渣。娘嘱咐小五把药渣倒去远远的山洞里，不要让过路人踩到。

小五有次却偷偷把药渣倒在了马路中央。婆说药渣被过路人踩到，娘的病就                                                        被带走了。小五多么希望娘的病好起来。

小五夜夜陪着娘织毛衣。                       

月光下，娘一脸喜色。织上半宿，便要将半截子毛衣摆放在胸前比划一番。

小五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说娘你的毛衣花纹好好看哩。娘苍白的脸上便有些得意，说那可不，这还是我缠着你婶特地学的呢，全村就她一人会织哩。

月亮不出来的时候，娘的毛衣也织好了。娘穿着新毛衣，走到庭院里的水缸前，看了又看。水面上有娘的影子。娘越看越欣喜。

更让娘欣喜的是爹买回来的毛线还剩下一大团。娘早琢磨好了，这个线团正好可以给小五织件背心。

娘问婆讨了碗煤油。娘在煤油灯下给小五织毛衣。可毛线用完了，小五的背心才织了大半。娘犯了难。

娘左思右想。最后，娘决定拆掉自己那件毛衣的一只袖子，用拆下的毛线继续给小五织背心。

冬天说来就来了。

看着小五穿上漂亮的毛背心在庭院里奔来跑去，娘脸上的笑意更浓。

娘也穿上了新毛衣。

娘随邻居嫂子们去山上砍柴，热时脱下外套歇凉，露出少了只袖子的毛衣，结果引来众人一阵嘲笑。

娘有些气恼。回到家中，咳嗽声一阵紧过一阵。

冬天未过完，娘却走了。娘穿着少了只袖子的毛衣走的。

小五哭得很伤心。看到娘身上少了只袖子的毛衣，小五心头仿佛有针刺过。

小五狠下心把自己的毛背心拆了，哀求婶用拆下的毛线帮娘接上那只少了的毛衣袖子。

夜里，婶和小五悄悄把娘身上的毛衣脱下，重新织上袖子，再给娘穿了回去。 

娘终于穿上有两只袖子的完整毛衣了。

封棺前，主事的长辈叫齐众亲属，最后一次瞻仰娘的遗容。婆眼尖，看到娘穿着的寿衣里竟有那件毛衣。她赶忙俯下身子，从娘身上把毛衣扒了下来。

爹欲阻止，婆不肯，叹声道：不是我吝啬，这么好的毛衣入葬多可惜，眼前这几个娃过冬还用得着啊。

小五从婆手里夺过毛衣，紧紧捂在胸口里，哭得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