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琅琊丛林,一处偏僻的木屋之中。
已然苏醒的李惠姑面带泪痕,正怔怔的望着夫君写给自己的信:
“惠姑:
卿见此信,当已入青州齐境矣。
原谅为夫未能事先与你商议,但明月尚且年幼,不可没有慈母护持,还望惠姑勿要冲动,以咱们孩儿为念。
待得他朝,大仇得报,自当有重聚之日。
夫玄,亲笔。”
――
青州西境,一骑独行。
一个身着土黄色衣袍、头戴方巾飘带的中年道人正负剑策马而行。
这正是三岁入江南,求道龙虎山、举家皆见害于司马的曹皑。
他已将李惠姑母子安全送至青州了。现在,他将要去办下一件事情。
那就是入秦川,探高陵亭威侯之墓穴,以找出当年邓哀王曹冲的死因,好问罪司马氏!
――
中原,洛阳。
河南尹一职,内掌帝都,外统京畿,兼有古代六乡六遂的土地。辖区内的人口杂多,又有许多豪门大族,商人外胡,四方汇聚,是各种利益的汇集处,但同时也是违法作乱之事滋生的地方。
前任河南尹司马芝的规矩细则过于简陋,接任的刘靖,规矩又太过繁密,再后来的李胜,更是不以常法常制来治理京畿。
新任河南尹的傅嘏百般思索,最终决定结合司马芝之纲统,再以刘静之概要细则来约束条理秩序,并恢复李胜之前修改的法规。
不仅如此,他还对京畿治下七百官吏加以考核、并合理分配其职权,京畿吏治一时倒是为之清明。
仅仅半年之内,京城官民大治,气象焕然一新。
——
河南尹傅府之中。
家主傅嘏遣退了随侍的下人,自己则孤身来到后堂,这里,是他为昔日好友曹羲曹昭叔所立的灵位。
几乎每日,他都会来到这里,悄悄的祭拜好友。
傅嘏望着隐在烟雾之后的,好友的画像,就好像斯人尚在眼前一般。
他心想,所幸太初这些年一直在外守边,并没有牵涉太深,只希望他可以放下对曹氏的那份执念,剩下的岁月里,可以安闲的在府中专心著书吧。
——
雍州,秦川。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人潜入了西郊荒山之中。
他望着眼前已故高陵亭威侯曹纯的墓地,一时恍然。
“君侯,晚辈今日可能会叨扰尊陵,万望莫怪。”
由于天下动乱、国家草创之故,本朝自太祖武皇帝以来便厉行节俭,行薄葬之风。
哪怕是如今国力渐盛,这个习惯也没有被改变。
高陵威侯曹纯的墓葬,也是如此,虽然格局恢宏,但却简易不奢。
此墓中,墓口为圆角方形。
而墓口长约一丈之间,宽在五尺之间,墓底面积不大不小,约莫一丈见方。
曹皑手执铁铲,挖土至一丈六尺左右时,墓穴便到了底,显露出了数条墓道,向黑暗之中蜿蜒而去。
此墓墓壁向外撇出,呈口小底大状,但几近于垂直,口底大约相等。
墓壁上还安有壁龛,壁龛内放置着一些陪葬陶器。
曹皑虽然幼年孱弱,但这些年在龙虎山中,得张天师之秘法真传,早已革除了体内弊病,非但已无病根,反而体魄还要比常人强健不少,再加上自己这几十年来苦练家传的名满天下的夏侯曹氏剑法内功,又另有一番奇遇,此时的曹皑非但武艺高出夏侯玄、曹羲等兄弟一大截,甚至隐隐已然超越了其父曹真,以及已故大司马长平壮侯曹休。
也就是说,此刻的曹皑,武功造诣已然算得上是族中第一人了。
中原百里,自己再无敌手,饶是此刻墓中阴森恐怖,他也丝毫不惧。
曹皑沿着墓穴主道前行,墓道内的随葬器物也一一映入眼帘。
墓中主要是一些陶器、青铜器、蚌贝器、骨器、漆器、锡器等,并无金银等奢侈物,而其中最多的,就是陶器和蚌贝器。
鬲、罐、豆、簋、壶、钵、盆、瓿、器盖、纺轮、刀、诸多饰物一一出现在眼前,曹皑一边前行,一边仔细观察着,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
究竟当年曹纯大统领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竟惹来了杀身之祸?
曹皑咬了咬牙,心中发誓一定要解开此谜题。
墓壁两侧二层台之上以及葬具盖板之上,放置着陶豆、陶簋、陶壶、陶钵、陶盆、陶瓿等陶器。墓中小件陶器以陶纺轮最为常见,还有少量陶刀和陶饰件。。
墓中的青铜器并不多,十分稀少,主要有鼎、簋、鬲、戈、刀、矛、镞、锛、凿、泡、鱼、贝、环、铃、针、饰件、当卢、马衔、马镳、节约、车辖、车軎等。
蚌贝器器类有蛤蜊、海贝、蚌泡、蚌圭、蚌鱼、蚌玦、蚌镞、蚌饰件等。
墓中骨器也比较少,有纺轮、镞、簪、梳、饰件、卜骨等。
曹皑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沿着主道,来到了墓主的栖身之地。
一双棺木赫然映入眼帘。
其中一只棺木包着椁,而另外一只则没有。
有种直觉告诉曹皑,秘密就藏在这两具棺木之中!
出于对死者长辈的尊重,曹皑先在棺木前磕头跪拜。而后,他将目光停留在了其中一棺上面。
内力催动所裹挟起的劲风使得墓中尘土飞扬,曹皑一挥袖袍,那具棺木的棺盖便移向一旁。
棺中墓主人尸体早已腐朽,只余下一具干枯的骸骨。
此刻这具尸骨正头朝北方,静静仰卧于棺椁之中。
这便是当年弱冠统虎豹,名满天下的大统领曹纯。曹皑一时不禁有些恍惚。人生数十年匆匆而过,即便生前如何声名显赫,百年之后也不免化为一抔黄土矣!
墓主人的双手此刻正合抱髋骨之上,已然化为枯骨的双手中仍自握着三尺青锋,可见大统领至死之时,仍不忘长剑卫国!
这具棺中,明显是子和大统领的骸骨,那么......
秘密定然隐藏在旁边另一具棺椁之中!
曹皑蓦然拂袖,墓中再次尘土大作。
棺盖霎那间移向一旁,一只剑鞘赫然映入曹皑眼帘。
曹皑取出剑鞘,端详了半晌,似是有所发现,他口中轻轻道了一句:“得罪了。”
霎那间,剑鞘碎裂,化为齑粉,而一卷羊皮自其中落了出来。
——
洛阳。
天气已渐渐变得暖和起来,城中各处角落中的积雪也开始融化,屋内的炉火却依旧旺盛。
昌陵乡侯府。
府中的主人,也已经习惯了这形同软禁的生活,只是每日自顾自的编纂书册,写着自己那卷名为《夏侯子》的集子。
他也已经习惯了这孤独的感觉。
这种感觉,残酷而又让人清醒。
“君侯......”老人的声音早已沙哑,当年挺拔的身形也已然变得佝偻,他来到堂内,给屋中火炉内填了几块兽炭,他知道主人自小便有些畏寒:“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着吧......”
夏侯玄抬眼,和煦的朝着老人一笑:“我知道了,顾叔,您也早些休息。”
“哎......哎......”老人用慈祥的笑了笑。
“对了,顾叔。”夏侯玄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将笔搁置在架上,问顾霆道:“阿摩呢,怎么这两日我都没有见着它?”
老人神色微微一变,他低头道:“君侯,阿摩一向喜欢玩雪,兴许是这几日外面的雪大,它跑出去玩儿了呢,过几日就会回来了......”
老人知道,那阿摩来到府上以后,已然过了二十余载,也该是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而据说每只犬即将要逝去的时候,都会自己找一个无人的静谧之地,安详的死去。
阿摩,自然也不能例外。
夏侯玄似是想起了当年少年时在江陵江边的那个夜晚。
往事依稀。
【当年的江陵郊野,月华如水,映照着江波,更是绝美无比。
尚是少年的夏侯玄掬起一捧清水,美美的喝了一口,他用沾湿的手抚摸着小犬的额头和小耳朵,小白马也悠闲的舔舐着江面。
“你们说,给你们起什么名字好呢......”夏侯玄喃喃道:“‘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有了。”
夏侯玄笑道:“就唤马儿叫做白雀,唤狗儿叫做阿摩。真好。”
夜幕越来越幽深,‘白雀’依旧温驯的舔舐着少年的面颊,‘阿摩’也静静地在少年怀中打着齁,月光,也是越来越柔和了。】
“哦,我知道了......”夏侯玄站起身来,背转过身,不禁已然湿了眼眶。
在这个夜晚,大狗阿摩再也没有醒过来,它脖颈间的玄铁铃铛依旧在冬风中“叮当”作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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