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水布垭枢纽工程全面启动,其中的导流洞由中铁十八局承建,时值七月,建设正酣。
彼时,我正在水布垭渡口上做摆渡的营生。因过往行人较多,生意颇为红火。枯水期每人每次收费两块,洪水期每人每次五块,每天都有百多元进帐。
七月正是汛期,江水久涨不落,而我的渡船吃水量小,在风浪中颠簸厉害,考虑到安全隐患,于是便拉乡邻陈厚林陈厚军两弟兄入伙,他们的船比我的船大得多,且又是新船,正适合汛期渡运。
经双方协商,收入对半分成。
某天中午,我和陈厚军送了一班客人后,把船泊在清江北岸,因一时没有顾客,我们便在船上休息。时值盛夏,江风阵阵,极易催人入眠,陈厚军坐在船头,戴着草帽打盹,而我则躺在后舱中的船板上小憩。
忽然间,传来"轰隆隆“一阵巨响,一块约两吨重的巨石从坡上翻滚而下,直朝我们的靠船的地方砸来。
看到这里,有人要问,山坡上怎么突然会滚石头呢?
原来,在渡口的斜上方正是导流洞施工工地,洞内大量的渣石都被倾倒在渡口一带。本来以前,在这个地方靠船是十分危险的,我们也很清楚,只因施工方近期已将渣石运到别处去了,我们审时度势,便斗胆将船泊在此处,没想到那天他们临时起意,又开始在这里倒渣了。
当时,只听陈厚军“啊呀“一声怪叫,接着便从船头上跳了下去,他跳到河岸上,又扭头大喊:”谭元奎,快跑啊,石头来了。”
我正在船后舱,早被石头的滚落声惊醒了,跑到前舱一望,只见一块巨石急速滚落,离船头只有十几米了,我料想跳船已来不及了,于是急退,往后舱一个飞跃,待我脚步刚落定,"轰"的一声巨响,石头已砸到了船头,由于撞击强烈,船尾当时都翘起来了。我立身不稳,一个趔趄,险些倒地。
待我定定神,再准备跳船时,眼前一幕让我惊呆了:原来船的前舱已被砸成两截,船头已漂到一边去了。所幸船前舱的隔板没破,江水没能灌入主舱。即便船体暂时没有下沉的危险,但在大浪的冲击下,船身打了一个旋,向江心漂去,已失去控制了。
急切之中,我准备跳江逃命,但江心大浪滔天,跳下去也难逃厄运。正在慌乱,猛听到岸上传来陈厚军的呼喊声,“发动柴油机,快点发动柴油机。“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忙跑到船后舱,找到摇把,猛摇柴油机。真是奇怪,越是慌乱,柴油机越是不响。这时,船在大浪的推动下,向下游越漂越远,眼看要冲到险滩上去了。我当时急得满身是汗,衬衫和短裤全都打湿了。
正在绝望之时,柴油机偏又被我摇响了。机器响了就好办了,我连忙操舵,掉正船身,向江对面驶去。因船头已断,船身阻力变大,我加大油门,冲波逐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慢慢将船驶到对岸。
船靠岸后,我跳下船,找了一截绳子将船拴好,这才坐下来喘一口气,一摸身上,大汗涔涔。
歇了一口气后,我的肝火慢慢上来了,心想中铁十八局施工队太他妈大意了,你们倒渣石为什么不看看下面有不有人呢?我甚至揣度,他们有可能是蓄意杀人,因为施工队的人以前过渡,曾埋怨我们收费太高,并扬言要把我们从渡口撵走。
想到这里,我越发大怒,当即驾着自己的渡船过河去了,临下船时,我从后舱里拎了一把斧头,气冲冲直奔中铁十八局的项目指挥部,我要找他们给一个说法,否则我就要大开杀戒了。
正奔忙间,陈厚军从后面追上来大声呼我,“快把斧子放下,有话慢慢说,行不得凶啊!"这时,附近的工人出于好奇,也纷纷围拢来询问情况,我这时也觉得有些失体,忙将斧头丢在地上。
有个工人问明原因,于是将我带到项目部,项目经理姓曾,听我把事情一讲,曾经理也觉得事态很严重,连忙打电话询问是哪个车队拖渣的?随后曾经理又跟总经理打电话,商量如何处理这事。
当天下午,中铁十八局委派四名人员来到事发现场,分析推理当时事发场景,又一并过河察看被砸坏的渡船。之后,施工方和船主陈厚军谈判协商,施工方承认自己倒渣时没有观察现场,险些造成船毁人亡,承担主责;但我们渡船乱停乱靠,同样有过。鉴于此,双方三七开,各担一部分责任。
最后双方对毁坏的渡船进行评估,最终给船主陈厚军赔偿一万三千元修理费。而我呢,虽然吓掉了三魂六魄,但毕竟是毫发无伤,双方还是以握手言和收场。曾经理还打趣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算是宽慰了我一把。
事后,我一直思考,那一次十八局施工方倒石渣,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呢?这个,反正都说不清了,因为当时没有经过警方或者第三方插手,所以也就没人对此事进行深究。
时隔多年,想一想那次的劫后余生,依然是心有余悸,两腿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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