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传说设定,狗血ooc请勿上升,不喜请点叉(^_^)v
正文、
东源西山侧,有一凡人不可说之地,自古称为“灵关道”。
灵关道为路,自西山阴面而起,终年隐匿于山林内,因难见天日,又曲折通往西山乱葬岗旧址,故又称为“鬼门关”。
鬼门关夜夜有怪声,远看遍野青绿鬼火,东源百姓视为禁地,寻常人不敢明说,怕遭鬼怪惊扰。
万历九年春,东源城中繁华一代姹紫嫣红,留香居新来了批卖艺姑娘,皆刚及豆蔻年华。城中浪荡子蠢蠢欲动,白日里攀上对面楼阁远远偷瞧,说其间有一名为“墨长流”的少女生的绝代,淡眉杏目肤若凝脂,隔着远远的都能闻到周身木兰香,应了时下最招人的模样长的。
此番话传遍东源,男男女女都好奇,皆等着首次挂牌那日一睹长流风情。
谁知那日恰逢清明,不知留香居老鸨如何算的日子,偏生清明节开台,众人只见墨长流盖着明黄轻纱翩然而至,端坐在一方六弦古琴前不动弹。
厅堂内没了声音,皆是屏住呼吸等她动作,谁知道墨长流突然倒下,古琴无人拨动却突发怪声,像是孩童嬉闹,胡乱拨的嘈杂刺耳。
众人大惊,此时墨长流直直而起,绕着台子走,边走边笑,嘴里胡乱唱着旧时折子戏,声音似男似女怪异至极,黄纱下唇色如血,双眼隐约不见眼白,朦胧看去极其可怖。
后有西山寺和尚来驱邪作法,道长流姑娘白日被鬼上身,一番法事后没安生些日子,留香居内几名龟奴暴毙,定是鬼魅未除,再请和尚却是不来了。
无法,又过半月老鸨尸体被人发现于井中,事态严重,遂请远在临安的高人前来相助。
此高人道名“清玄子”,远居终南山中,东源屡派信使远行,恳请清玄子出山,谁料一年前清玄子大师已修成羽化,不在这人世间了。
其后,他座下大弟子出山,前往东源镇邪捉鬼,此弟子便名为,刘昊然。
01、
刘昊然到达东源的时候,西南刚入了夏,潮气大的人刚在日头下站了半柱香功夫,后背就被汗透了。
但刘昊然不一样,众人见他肤白如皎月流光,看着干干净净冷冷清清,周身自带一股子凉风,有文化的说那叫“仙气”。
看似青年人模样,眉眼俊朗,垂目却深沉悲悯,一股子平静的疏离感。
刘昊然夏日穿着轻便些,但依旧端正的很,白衣外罩了层明黄纱衣,看着不像道人,更像个翩翩公子。
这位公子踏进留香居,此处刚顶上来的管事还在犹疑,问仙君仙君,可真的会捉鬼?
刘昊然抬眼瞧她,没说话,众目睽睽径直上了华丽木楼梯,竟直奔着长流姑娘的闺房去。
墨长流正在房里梳头,听到开门声仿若未闻,嘴里哼着折戏,管事的怕的不敢往里看。
说长流怕是又被鬼上身了,这丫头一开始唱歌,那准又要死人了。
问就说这几个月,留香居已经去了八人了,都不想生意做不做了,先能把命保住的就好。
墨长流这时候笑出声,镜中映着她姣好的面庞,唯有双目怪异,空洞无光,半天也不知道在看谁。
刘昊然用手指关节叩了叩门框。
“阁下现真身出来同我见见如何?”
墨长流“嘿嘿”了两声,声音飘渺又甜,对着镜子眨巴眨巴眼睛。
“西山寺的废物和尚还不够,怎么请来你这么一个小子”
刘昊然不以为然。
“在下只是看着年轻,修炼多年至今,真实年纪倒未必比阁下要小多少”
“你乱讲!”
墨长流不高兴了。
“我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就在这里了”
“很久是多久?”
“那年,此处还不曾有留香居呢”
躲在后面的管事插话说,那大概是二十年前了。
“你一介孤魂野鬼在人间晃荡了二十年,为何还不去投胎?”
刘昊然问,墨长流愣了愣,眼中似乎有一丝迷茫,她悄然说了句什么,刘昊然却只听见了“灵关道”三个字。
趁这晃神功夫,刘昊然突然划破手心飞身而上,泛着淡红色的血掌正中墨长流后颈,他大手抓住女孩纤细的颈项,口中似乎念了句什么。
墨长流睁大了眼睛,隐约一道半透明的影子从她的周身往外散,四分五裂的,却又慢慢汇成一缕。
“哎呀,你倒是有点真本事呢”
那声音不再是墨长流的,而是变成了一个男子声线,听着语气像个小少年。
刘昊然眯起眼睛,就见空中隐约有个红衣少年,披头散发的模样,却不似他往日见过的那些厉鬼孤魂般恶心可怖。
那影子少年面色苍白,双眼却多情明亮,一张脸巴掌大小,五官相当的精致漂亮。
俗话越像人的鬼越难对付,刘昊然猜这是他生前样貌,但也有可能是张画皮,至少证明此鬼道行确实不低。
那鬼笑了,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但知道是唇红齿白,明明已经不是人了,却依旧看着如沐春风般。
刘昊然饶是再见多识广也惊着了。
这漂亮鬼似乎看出来刘昊然的惊讶,弯着眼睛笑出尖尖的小虎牙。
“怎么了仙君?你也觉得我漂亮吗?”
02、
留香居的那只鬼不好对付。
刘昊然出手,却没有一下子就抓住他,倒也没有太懊恼,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在留香居众人的目光中将符纸收回袖子里。
那漂亮鬼溜的极快,像一缕烟似的片刻间便不见了,剩墨长流昏倒在梳妆台上,留香居管事差小厮将墨长流扶到床上,望向刘昊然的眼神摇摆不定。
“仙君,您怎么就这么让他走了?”
刘昊然不答,手指轻轻摩挲掌中的伤口,没一会那伤口便自行愈合,墨长流发出一声嘤咛猛然转醒,管事的见她醒来立刻横眉冷对,说你个杀千刀的给我招来这么个鬼东西,简直是个丧门星,我迟早要打死你!
“李管事,你带人先出去吧”
刘昊然出声打断他,管事也是个见人下菜碟的,嘿嘿谄媚了几声便让几个小厮都走了,墨长流抱着膝盖坐床上低头不语,余光见刘昊然走过来似乎害怕,往床里躲。
“姑娘,抬头”
闻言,墨长流没动,肩膀在抖。
“我不会伤害你的”
墨长流终于抬头,冷不防却看见面前青年突然伸手,两指间带着些金色的光瞬间贴上她的眉间。
刘昊然闭上眼睛,无数的人脸和景象如走马而过,最终停在少女坐在镜前,她似乎正在梳头,梳到一半却突然叹气,近乎是哀切的垂下漂亮杏目。
“姐姐,你在伤心什么呀?”
突然有声音传来,少女似乎吓了一跳,她惊愕的起身往四周看,这时那声音又传来。
“这儿呢,在镜子里呢”
少女腿软,几乎是浑浑噩噩的坐回梳妆台前,看向镜中已不再是自己的脸,而是另一个五官模糊不清的男子,似乎正在对她笑着。
“你!…你是谁!?”
“我啊,上月刚转来这镜中休憩,见姐姐几乎每天都在房中哭,不如我帮帮你吧~”
“你……”
少女不敢回话,她才十五岁啊,被养父一锭银子卖来这留香居,明日开台就要竞出初夜,她想逃,却被老鸨妈妈软禁打骂,连堂里的龟奴也趁着送饭轻薄她,她害怕极了。
“你能帮我逃了吗,求求你了”
镜中人眨眨眼睛。
“逃?姐姐想逃到哪去呢?姐姐又能逃去哪呢?”
是啊,天大地大,何以为家?
少女茫然的红了眼眶,明日要穿的舞娘装摆在手边,是一场纸迷金醉的荒唐,镜中人的声音一直带着笑意,听起来挺天真的,说出的话却令人害怕。
“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不如,都杀了吧”。
刘昊然赶去城东郊外的一间小院,院里种了不少青菜,这季节长的翠绿,碧色的大叶片上染了鲜红,无端就破了这片的祥和。
茅屋的大门半开,刘昊然朗月清风的走进去,意料之中看到墨长流的养父已经被人切了脖子倒在血泊里,四周缭绕着烟气,风吹不散,刘昊然微微眯起眼。
“滚出来”
话音刚来就听见有人在笑,伴随着一道铃响,隐约就见有人坐在房梁上,一身红衣,没有穿鞋袜,光裸白皙的脚腕上挂了银铃铛,此刻正荡着腿,姿势像是孩童坐在树上那般纯稚。
若不是这满屋血腥气,任谁都不会说眼前的是一只刚作完恶的鬼。
“仙君,怎么又是你啊”
“你连墨长流的养父都杀了?”
刘昊然边说边往前走,堪堪停在那方梁柱下,而那鬼却没跑,很是认真的回答问题。
“我答应了墨姑娘嘛,他们都是些坏家伙哦,不算滥杀无辜吧”
“哦?是非好坏,你以什么辨别?”
“嗯……”
鬼想了想,小腿在空中晃荡,脚趾甲粉粉的很漂亮,他似乎心血来潮,突然抬起右脚轻挑起刘昊然的下巴,刘昊然没退,冷静的随着他动作抬头,雾气瞬间散开,一人一鬼四目相对。
“我当然会辨别,比如说仙君,就是个好人呢”
那鬼眉目俊秀,两颊不似其他鬼怪那般青白,竟然是苍白里透着淡粉,唇色艳丽,眼角上挑无端多了股风情,可他双眼明亮而单纯,刘昊然一把抓住挑着自己下巴的那只小脚。
触手的皮肤冰凉,凉的透彻心扉。
“你倒是大胆的很”
“啊,仙君长的可真好看,我没忍住嘛”
刘昊然一使力,那鬼似乎被他刺痛了,微微皱眉挣扎了一下,随后便从梁上落下来,按理也应该是一头栽到地上,谁知道那鬼轻飘飘的掉进刘昊然怀里。
“仙君,你弄疼我了”
说着,还伸出两条胳膊圈住仙君的脖子,软乎乎的黏过来,刘昊然岌然不动。
“放开”
“不放嘛,仙君身上好暖”
“………”
刘昊然沉默片刻,接着迅雷不及掩耳反手一张烧火符打在怀里鬼的后背,之间橙色的火光亮起,似乎正顺着那鬼的后肩胛往外烧开了。换别的早就要灰飞烟灭了,怀里这个却仿若没有感觉,尖下巴搁在刘昊然肩上蹭蹭,又凑到他耳边讲话。
“仙君若是能送我一程便是积德了,可惜啊,我‘死’不了”
火符烧完就灭了,那鬼果真一点事都没有,他似乎还不太高兴,哼哼唧唧的用头蹭刘昊然脖子,蹭的刘昊然举起双手想退,但怀里人像是无骨,赖着不走。
“仙君仙君,你还有什么就赶紧来吧,我想‘死’很久了呢”。
敢情,还是个想自杀的鬼?
03、
刘昊然用了几种杀鬼的符咒也只是让那鬼疼一疼,却最终毫无效果,他暂且先停了,将墨长流养父的尸体带去后山掩埋。
埋的时候鬼还在旁边“呸呸呸”,说此人自幼偷鸡摸狗赌博骗钱打女人,差点奸淫了继女还把她送去青楼换钱,暴尸荒野算了,还挖什么坟。
刘昊然不理他,做完了一切后,在那鬼的身上打入一枚追魂令。
“我暂且不收你,这枚追魂令会让我随时随地知道你在哪,你好自为
“仙君,你不放心,可以把我带在你身边嘛”
“……”
刘昊然不理他,转身就走,那鬼在身后脆生生的喊他,笑的特别甜。
“既有缘相逢,我还不知道仙君的名讳呢”
“啊,仙君不想告诉我,那算啦,我告诉你吧”
“我叫小凯,仙君要记住哦”。
刘昊然用门派水镜千里传像,找最懂生死轮回的陈师弟询问有关鬼怪的事情。
“什么鬼可避开我派法术?”
“千年厉鬼倒可以躲过几招”
“可我看他的样子倒不像厉鬼”
“那……你确定他是个鬼?”
刘昊然当然确定,他抱着那鬼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呼吸和心跳,虽然阴气和邪气并不太胜,但那股死气还是有的,感觉上死了挺久,孤魂在人世间晃荡至今,多了些烟火气。
刘昊然无意识的摩挲指头,想到白日里怀中的触感,也不知道究竟自己在想些什么,皱眉叹气。
夜里,刘昊然辗转几番没有睡着,他打开水镜默念了句口诀,巴掌大的镜中便出现一抹红衣,正走在破败的茅草屋间。
前方的火堆旁围了几个乞丐模样的人,再旁边的暗处,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追着几只萤火虫跑来跑去,那抹红衣停顿了一下,竟朝着那女孩走去。
不好。
刘昊然猛然起身,拿起佩剑便跟着水镜的指引往东源的贫民窟去。
“小凯小凯,我昨日和我娘亲去街边耍杂技的时候,学堂的小哥哥说我是哪来脏兮兮的野孩子,我好生气的,但我娘亲说,我不是野孩子,我是她的宝贝小公主”
“哇!你阿娘说的没错”
老远的就听到有声音传来,刘昊然提着辟邪剑闪身藏在一方茅屋后,不远处的小女孩坐在稻草上,红衣少年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坐在小女孩身边。
小女孩年纪小,天真烂漫的脸上沾了灰,此刻却笑的见牙不见眼,她应当是不知道面前的哥哥并不是人。
“小凯小凯,你见过皇城里的公主嘛?什么样的呢?我和她像不像?”
“启禀小花公主,我见过皇城的公主呢,可没有小花公主可爱”
“嘻嘻嘻嘻”
“我给小花公主讲个故事吧,从前啊,有个小女孩,名叫黄小花,她出生的时候呢,天边有七彩祥云现世,云的形状还是个小兔子”
“兔子兔子!我最喜欢兔兔了!”
“嗯,皇城里的皇上在那天做了一个梦,醒来就说,这是天降祥瑞啊,是有福星降世了,便差了人去民间寻,那时候小花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直跟着阿娘和舅舅卖艺乞讨,但是阿娘非常疼爱她,所以小花呢”
“小花每天都超开心的!”
小姑娘举手抢答。
“皇帝的部下就一直找啊找,终于有天找到了小花在的城市,而我们每天都很开心的小花呢,某一天遇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哥哥,小哥哥送了她一根凤凰羽毛样子的金钗。小花可高兴了就每天带着那根钗子去卖艺,刚好,就被皇帝的部下瞧见了,原来那根金钗就是皇帝梦里见过的信物,于是小花被请去了宫中,认作皇帝义女,成为了小花公主啦”
“那她的娘亲和舅舅呢?”
“自然也是住进宫里,陪着小花一起”
“哈哈哈哈哈真好,小凯!我喜欢这个故事”
小姑娘摇头晃脑开心的不行,红衣少年也勾起嘴角笑笑,侧脸说不出的柔和,他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悄然间一枚细巧的凤羽钗出现在女孩的发间,刘昊然一愣,小姑娘却还未察觉,听到娘亲在叫自己便匆忙同少年道别。
少年坐在原地看着女孩跑远,一时间也没起身,只是挠了挠头又打了个哈欠,听到背后脚步声这才转头看,微弱火光映着他眉眼有了温度,去了些白日里的艳丽,更多了温柔。
刘昊然抱剑走过去。
“你方才同那孩子说的,是真的吧”
“真真假假,以后才知道啊”
“一介鬼魂,你如何知晓的这些?又如何这般好心好意,助那孩子一程”
少年似乎有些困了,笑着揉了揉眼睛。
“她上一世投胎前,在灵关道和我萍水相逢,却为我点过一盏灯”
“……你是在报恩?”
“倒也不是啦”
鬼站起了身。
“她此生命定如此,是几世功德修来的,而我嘛,只是让她少些曲折,并不是替谁逆天改命,举手之劳罢了”
刘昊然近乎是怀疑的垂眸瞧着面前人,少年小嘴一撅,变脸比翻书还快,大眼睛红了一圈,泫然欲泣的模样,他伸手,用食指戳了戳刘昊然的胸口,可可怜怜。
“倒是仙君你啊,夜深了还不睡,定是觉得我又要做恶害人,好难过哦,我在仙君眼里这般不堪”
“你……”
刘昊然被说的无言以对,他其实多少有些心虚愧疚,理智又告诉他不必对一只恶鬼愧疚,到最后也只是冷着脸,少年却委屈的不行,晶莹的眼泪夺眶而出,刘昊然第一次知道原来鬼也会哭。
“呜呜呜呜仙君”
“罢了,这次是我误会你了”
“那不如仙君给我些补偿?”
“……如此得寸进尺?”
“哎呀,仙君,又不要你的什么东西”
“那你想如何?”
“既然都出来了,不如,仙君陪我一起逛夜市吧~”。
04、
刘昊然抱着剑站在书摊前,同卖书的摊贩大眼瞪小眼。
身旁叫“小凯”的鬼正蹲在摊前津津有味的翻话本,但正常凡人看不见他,不仔细瞧还以为是风吹书页罢了,倒是刘昊然,他站在人摊前不动弹。
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摊贩见他打扮不是个登徒子浪荡子,态度倒挺好的。
“这位,公子?您看您这是有何事?”
“无事”
说着,刘昊然礼貌的点了下头。
“站一会”
“好的,您…您随意”。
刘昊然什么时候这么处境尴尬过,堂堂名门首徒,常人尊称一声“昊然仙君”的刘某人,陪着个鬼怪逛大街,他师父知道了能从九天上飞下来罚他抄写门规。
可这事就这么愉快的发生了,那小凯似乎很开心,走在路上自然而然的回身拉刘昊然的手,嘴里还在嬉笑。
“仙君,你看前面,前面有人在放灯!”
东源穿城的河道旁夜夜都有人放河灯,是十分简单的花型,偶有动物形状的河灯都是富家子弟小姐们玩的。
刘昊然见小凯想要,无奈,从锦囊掏出几枚钱币买了盏玉兔形状的河灯,那鬼欢天喜地的很,点了河灯放进水里,学着对岸少妇们那样合掌许愿,小嘴叭叭的,把自己的心愿往外蹦。
“阎王大大,求你了,早日收我入冥府,然后往生去吧”
刘昊然撇头看他,也不知道哪里好看反正就是半天没移开眼睛,那兔子河灯飘的很慢,只因今夜无风,半晌都还在河中打转。
小凯不愿走,说要看着自己放的灯远去了,知道心愿传给阎王爷了才行,刘昊然浅浅地笑,他自己都没察觉。
“一,人们放灯许愿是放给天上的神仙。二,如果它一晚上都没飘走,难道你要等一夜?”
“有何不可?”
小凯说着,拖住刘昊然的胳膊拉他坐在河畔石椅上,桃花眼角飞一点红,可能是光照的,格外的媚。
“仙君既说补偿我,就多陪我一会吗”
蹬鼻子上脸。
刘昊然想这么说,到底忍了,身旁人又化作无骨的妖精,攀着他胳膊不撒手,整个人凉凉的贴过来,头靠在自己肩膀。
“仙君,我困了,你帮我看着,飘远了叫我”
“你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
“哎呀仙君,求你了嘛”
说完那鬼倒睡了,是真马不停蹄的睡了,他像是困了千年万年,靠着阳间一位修仙的仙君睡的毫无防备,睡的格外香甜。
此情此景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刘昊然没动,看着河中心那盏灯慢慢的飘,直到夜市散去,晚归家的人也不剩多少,打更的大叔从边上过,见刘昊然独自坐在河边不动,好心提醒说东源夜里邪门,还是回家吧。
刘昊然谢过,却始终没走,兔子河灯早就飘远不可见了,可刘昊然没叫醒身旁的鬼,他望着暗沉水面上偶有的粼光,低声问出一句。
“你,又究竟是为何而死呢?”
刘昊然在河边石椅上睡了半宿,醒来天边朝阳初升,薄云被照成浅黄,河边有早起的妇人们在洗鸡毛菜,远远的笑着偷看他。
原先身旁粘着的鬼不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竟也没叫醒他,良心都是让狗吃了。
早市比夜市热闹的多,卖早点的一排店铺旁有书生支的字画摊,书生文弱,坐在那不经风的样子,画工倒颇有水准。刘昊然买了两个东源特产木薯虾饼,放在油纸里包着没吃,他停在书生的画摊前看了一会水墨扇面,见那书生正在纸上画女子小像,刘昊然沉吟了片刻。
“若是没见过的人,仅听描述能否画出来?”
书生闻言抬头。
“公子描述的具体些,我倒可以一试”
“……”
刘昊然没接话,这会他好像又有点退缩了,那书生难得有桩生意,连忙又道。
“若画的不像,在下不收公子的钱”
“桃花眼……”
书生笑了,提笔根据刘昊然说的开始描绘。
墨色长发,广袖红衣,一双大而亮的桃花眼,眼尾弧度很特别,挑的像梅树顶弯起的枝桠,如春风里自能开满枝的花。
眉目含情,薄唇总带笑意,微圆的脸蛋却有小巧精致的下巴,全脸最俊气的是一双眉宇,中和了似水风情,让那美丽化为带刃的剑,凌厉又漂亮。
书生画的大概有六分像,刘昊然付了钱,没怎么多瞧,将那画纸叠起揣进了怀中。
午前刘昊然去了趟留香居,恰巧墨长流收拾了不剩多少的行李正从楼阁里走出来,她远远瞧见刘昊然便停住脚步。
“仙君”
“姑娘这是去哪?”
“管事再不敢留我,让我离开此处”
“也好,只是,姑娘找到去处了吗?”
墨长流闻言摇头,眼角眉梢却笑盈盈的。
“谢谢仙君关心,总是有手有脚,饿不死的”
刘昊然点了点头,二人道别后,他目送墨长流离去,掩在袖中的手微动,少女的行囊里便无声无息多了三枚金叶子,足够她找个地界做点小营生度日了。
“噗”
身后传来阵轻笑,刘昊然没回头,那声音继续道。
“仙君看着面冷,实则心热良善,还真是个大好人啊”
“……”
“哎,主要是还有钱,仙君一表人材法力高强,家大业大不愁吃穿,可曾娶妻?”
“请慎言”
“不嘛~”
那声音在笑,一瞬间又离得近了些。
“若没娶妻,仙君看看我怎么样?我很好看的,也很好养,娶我吧娶我吧~”
刘昊然皱眉,那声音凑近到耳边,如同艳鬼吸阳似的,扎的人耳朵心脏都痒痒的。
“仙君,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嘛”
刘昊然垂着眼睛微微侧头,果不其然是一抹红色,少年笑逐颜开的在他身后侧,见他回头了便得寸进尺,猛地扑在他背上,双臂搂着他脖颈不放。
好在鬼魂罢了,不重,轻飘飘的泛凉,顶着日头却依旧一阵透彻心扉。
“下去”
“啊呀仙君你好小气啊”
“我再说一遍,下去”
“哼”
少年小嘴一撅,不高兴了,手胡乱的在刘昊然胸口碰了碰,蓦地抽出一叠纸。
“哎?这是什么?”
刘昊然连忙想抢,少年撤地飞快,边笑着展开画纸,随后眉眼弯弯,开口是一声意味深长。
“哦?原来仙君对我有意啊”
“你想多了”
刘昊然上前又想夺回来,谁知道少年一背手,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突然拉住刘昊然的领口将他拉的微微低头,须臾间一阵天璇,等再有所反应时,少年冰凉的嘴已经印了上来。
墙角的梨树开花了,随风飘了几朵过来,刘昊然一时间忘了动作,眼中只剩少年微合的双目,和他身后的满树雪白。
修仙之人清心寡欲惯了,刘昊然第一反应是这不要脸的鬼想吸他精气,却并不觉自己体内的精元异动,唇上辗转啄吻的触感微妙。仙君初入世,哪识得情爱和欲念,少年轻笑,大眼睛不染杂念,说出来的话却缱绻的很。
“仙君,没人告诉你,这种时候是要闭眼睛的嘛”。
一发不可收拾,刘昊然只是下意识,却猛地环住面前少年的细腰,黄鹂鸣叫于枝头,这深深春末东源像是跌近彩色水墨画中的世界。
而在满目姹紫嫣红里,刘昊然已不觉得怀中之人是鬼,他近乎有些粗暴的按住那纤纤细腰,让彼此下半身紧贴,上方的唇舌交缠,不一会便辗转到墙边,呼吸之间带着湿热潮气。
刘昊然一手环着他,一手撑在他耳边,带着极具侵略性的原始欲望,而温热的舌头探进微凉的口腔,像是生生世世注定的契合那般。
“唔”
少年嘤咛一声,好像是舌尖被嘬破了,却没流血,他不高兴的想咬回去,却被身前人一把捏住下巴阻止了动作,只能乖乖的微张着嘴,被攻城掠地的吻着。
直到冰凉的手滑进衣服,一路顺着腹部往下,刘昊然才猛然清醒。
“刷!”
他放开怀里的人后退,少年领口大开的靠在墙上,一瞬间的目光有些茫然,随后又恢复往日的模样,歪头看刘昊然,嘴唇嫣红晶亮,细白的脖颈上还有隐约几个粉色印记。
“怎么了仙君?我哪里做的不对嘛?”
“你”
刘昊然缓了口气,从来岌然不动的心乱的不成样子,脸上却还是冷的。
“无耻”
“刚刚,可是仙君抱着我不放?”
“住嘴”
刘昊然打断他,接着又说。
“你究竟蛊惑过多少人?我是第几个?”
“……”
这话其实仔细听来有点酸味,少年垂眼片刻,再抬头时拉了拉敞开的衣领。
“谁蛊你了,我可没蛊你”
说完,他小下巴一抬,不再多言,红衣一晃便潇洒的走了,剩刘昊然独自伫立在原地许久,突然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修行几十年,卧冰泉听风,参悟三千大道的那些岁月 ,都白费了。
刘昊然突然觉得,其实他自己,根本就没有脱了这漫漫红尘,也脱不了这红尘了。
05、
东源有一带多是酒楼茶馆勾栏院之类的地方,集中在西城区那头,刘昊然走在其间收获了无数注目礼,实在是他穿着素净讲究,神情冷淡周身的生人勿进,并不像会到此地界中来的人。
酒楼里有不少的江湖人士在流连,说书的坐屏风前讲话本故事,刘昊然进去,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喝了半壶苦丁,他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吵闹且嘴杂。他拿出那张画像给小二的看,听说是没见过画中此人,刘昊然犹豫了片刻,又喝完了剩下半壶苦丁。
他辗转在此地直到日落,问了不少历经世事的跑堂小厮和说书先生,皆是没见过画中的少年,于是回到城中,接连又找了两天,还是一无所获。
那替他画像的书生依旧在街边摆摊,刘昊然有想过是不是画的还不够像,于是又去了书生摊位前,那书生再次向他询问了一番眉眼细节,细细补上几笔,末了书生又想了想。
“公子,不知此人是您的什么人啊?”
刘昊然没回答,只回了句“画好了吗?”
书生兀自又道,“倒是这张脸,在下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
“也不知是否一样,隐约有些印象,那是我年前去郊外采风的时候偶然遇见的”。
东源城外大概往北三里的地方,有一处山野静地,靠河依山之间又夹了个渔村,这个季节山花还没凋谢,远看粉白一片,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味。
刘昊然根据书生说的,在渔村附近找到了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荒废了不少年岁,远远看被栅栏围着,里面也就简陋的一方,都不能称之为庙宇,像是民间用来供奉地仙的小祠堂。
堂外的泥土路边突兀的支了一个茶水棚,午后这个点没人在棚内喝茶,只有个老伯在棚下烧水,见有人来了想招呼,却见刘昊然径直往那祠堂院子走,连忙出声。
“公子!您去那做什么?”
刘昊然转头看那老伯,没回答,只是礼貌的微微点头,继续朝着那里面进去,老伯用布巾擦干手,踉跄的想追,然而却已不见刘昊然踪迹,老伯不禁大惊。
堂内不像外面看起来那般破败,应是有人日常打扫过,台子上放的蜡烛很新,供奉的蜜桃新鲜,若不是上方的描彩石像被砸的坑坑洼洼,倒还真有点正经地仙庙的意思。
刘昊然抬头看着那石像,不知道谁雕的,眉目栩栩如生,油彩在经年累月中已然掉的斑驳,却依稀能瞧见那石像的样貌。
确实与画中少年有些神似。
石像下方还刻了几个小字,虽被人为划的乱七八糟,但还是能看出来写着“紫荆散人”的字样。
刘昊然出了这座地仙庙,卖茶的老伯招呼他来喝些凉茶解渴。
“公子看你这打扮和气质,可是道门中人?”
老伯问他,刘昊然点头,老伯一时间紧张起来。
“道长可是遇到了什么?为何偏生到我们这个破地方来?此处已经多年不来外人了”
“老伯,您觉得我遇到了什么”
“莫不是,那神像……不,那石像……道长可是见过与那石像相似的东西?”
刘昊然眯起眼睛,老伯瑟缩了一下。
“道长,您喝茶,您喝茶”
刘昊然撩起白衣下摆坐下,老伯端来一碗罗汉果凉茶,棚外的日头正旺,老伯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慌的,不住拿布巾擦汗。
“老伯”
“啊?”
“此处可是地仙庙?”
“是……算是吧”
“那为何如此破败?里面供奉的所谓‘紫荆散人’又是何方神圣?”
“这……”
“近来东源城中确有怪事,已涉及多条人命,还请老伯与我说实话”
“人命!?这……这……”
“烦请告诉我,此处,究竟发生过什么”。
那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吧,刘昊然通过祝由法进入到老伯的回忆幻境之中。
东源城外三里地的一处渔村,近年常遇山匪,那时正值战乱刚平,不少的恶徒流窜至此,因渔村不全属东源管辖,城内鲜有派兵镇压山匪恶贼的,日常只能靠村民们防备着,却也还是被搅了安宁。
刘昊然于幻境内站在一处茅屋前,听闻里面杂乱声一片,还有女孩的哭叫,他走进去,是几名匪贼正在洗劫这处茅舍,其间还有两个彪形大汉抓着个十几岁女孩不放,想做什么一目了然了。
而被绳子捆在屋内的青年,似乎是那女孩的哥哥,徒劳的流着眼泪,看着自己的妹妹被拖拽进后屋,刺耳的哭叫声陡然击痛耳膜。青年疯狂大喊,奋力想要挣脱束缚,却猛地被刀划破脖子,鲜血顷刻间纷涌而出。
“啊!!!!!”
屋内传来女孩的尖叫,青年喷出一口血沫,身旁的匪贼见着血腥更兴奋了,怪笑着擦了擦长刀的利刃,瞬时间举起,正欲砍向青年的头颅。
临空却传来道轻飘飘的声音。
“吵死了”
青年恍惚间只见一道红光,便有温热的液体溅了自己满脸,隐约中面前提刀的壮汉如烂泥倒下,身后的房梁上,有一抹红色正在那坐着,看起来像个人。
“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后飘然从房梁落下。
“你,你能看见我?”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神仙,求求你救救她!”
青年满脸的鲜血,却近乎疯癫的跪在地上磕头,那人有些不自在的后退两步,听到里屋的尖叫又响,他转身竟瞬间没影了。
下一秒,里屋传来几个男人的惨叫,青年在满地鲜血里摸索着爬过去,就见是方才那个红衣人,怀里抱着已经被吓昏过去的女孩走出来。
女孩此刻衣不覆体,脖子脸上全是紫色的指痕,好在没有伤的太重,青年接过自己的妹妹,眼泪冲开脸上的血,他放声痛哭,不住地朝着面前人磕头。
那一天来了不少匪贼,好几户人家大门被破开,奇就奇在这批山匪竟然无端端死绝了,都是轰然间倒下,尸体血肉模糊,死相惨烈。
村民处理的时候都啐着唾沫骂活该,那青年站在后山乱葬岗旁,看着村民将十几个大汉尸体丢下去,转头,确无意瞧见不远处的树林,是在日头照不到的树荫中,有一红衣男子停在那,他面色苍白近乎毫无血色,但能看出容貌姣好。
青年大概认出来这是那天救过他和妹妹的人,惊喜的瞪大眼睛,那人似乎发现有人看了过来,连忙转身往林子深处去了。
在这之后,青年偶尔会在傍晚时分遇到他,有时候是在昏暗的山林间,有时候在雨后的溪水边,那人总是独来独往,青年好几回想同他再次磕头道谢,那人却总是保持相当远的距离,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某一日,青年进山采药,不料小雨路滑,在崖边踩空歪倒进悬崖内,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量陡然拉住他的双腿,将他扯回地面,堪堪捡回来一条命。
原来又是那个红衣男子,青年不住道谢,尊称其为一句“恩公”。
这事他回村后同旁人说起,但大家都道从未在村中见过什么好看的红衣人,一时间都在猜测,众说纷纭。
不久之后,渔村又遇山匪,原是之前那一波的同伙,前来闹事寻仇的,好死不死偏挑半夜闯入,众村民正一片慌乱时,青年突然又见那红衣人出现了,没一会,这波山匪接连暴毙而亡,此事太奇,村中老人说,大概是此处地仙显灵,庇佑这一方水土。
于是,久而久之,大家自发筹款在村外修建了地仙庙,通过青年的描述多方绘制,终于塑了一尊彩色石像于庙中供奉,村民们不知道此仙名讳为何,因堂外种了紫荆花树,又因大家觉得此仙不露真面是喜好逍遥,便自发尊称他为“紫荆散人”。
庙宇修缮后,渔村确实肉眼可见的恢复安宁,大家十分信奉这位“紫荆散人”所以这处地仙庙的香火很旺,常有村民来那石像下许愿,有的说浩瀚宏图,有的讲些家长里短。
大部分的愿望竟都灵验了,青年从未在那庙中许愿,说是此仙人救过他和妹妹几回,竟都没能好好说一句谢,好好地报一回恩,不敢再贪婪祈愿仙人庇佑。
刘昊然在这回忆幻境中望着那尊石像,不是后来的破败模样,石像眉眼精致,确是神似那位撩人吸阳的孤魂野鬼。
但鬼若被人信仰供奉会成为什么?
自古从未有这般先例,看到此处,刘昊然心中大概有了一丝方向。
想来他不怕道门捉鬼镇邪之术,定是与此事有关。
继续往下看去,几年后,有仙门中人途径此处,惊觉此地鬼气森然,一查探才发现是来源于村外地仙庙。
仙门中人最忌妖邪,当即就要毁了这处庙宇,青年带着村民前来阻拦,仙君震怒,说此处供奉的哪是什么地仙散人,根本就是没入地府的厉鬼。
何为厉鬼?自是化魂后杀了不少生人,积攒了无数怨气而成的,可村民们不解,说渔村多年来确是未出过祸端,一直是安安稳稳,仙君嗤笑,说鬼就是鬼,此时不作恶,总有作恶的时候。
大家虽依旧不信,但这话终是在不少人心里种下了果。
逐渐,前去地仙庙供奉的人少了,没多久,东源闹起干旱,渔村依水而生自然是被波及,大家求雨心切,又有不少人跑去那地仙庙烧香跪拜祈求降雨。
结果自然是没有雨的,村民中有人穷途末路,迁怒这位“紫荆散人”,说当时那仙君讲的果然是真的,那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仙神,而是恶鬼。
凡人拜佛拜神拜百仙,却独独不该对一介孤魂野鬼有半分敬意,这惶惶数年,可真是骗的他们好苦啊。
于是群情激愤,众人前去地仙庙一顿祸害,青年刚开始想拦,后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庙宇被毁。
好巧不巧,地仙庙被废后没多久,东源一带终于降雨,众人只道是除鬼有功,过去信仰鬼邪遭了天神怨愤,到此刻才是回归正道,这才被老天原谅了。
山雨飘摇,村民们出家欢呼,青年却嫌吵闹,他上了山,在顶峰处又看见了那个红衣男子,此刻正光着脚坐在崖边,看着远处白雾迷茫中的东源城。
青年这次终于跟他说上了话。
刘昊然听那青年问,“是您啊,您为何在此?”
红衣男子声音平静,开口甚至有些空灵。
“来看看这人间”
青年一愣,随后又问。
“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
那声音是刘昊然熟悉的尾音带笑。
“我想,这神佛不渡人间,让我一介孤魂野鬼来渡,是否可笑?”
神佛不渡人间?
刘昊然仿佛被一柄利剑定在原地。
孤魂野鬼和救世一词看起来毫无联系,任谁说道都要嗤笑三声,做鬼便好好做鬼,有什么资格来渡世救人。
可如若到头来,连孤魂野鬼都开始渡这人间,那究竟又该如何定论?
这想法实为大不敬,刘昊然只是思索便惊觉一阵寒凉,迷雾中那抹红衣依旧扎眼,静静的伫立在那,鬼气森然,却并无一丝摄人的攻击性。
道法三千,从修身养性到术法万千,他们修的自始自终为一个“道”字,而何又为“道”?
终其一生探寻脱离红尘之法,远离乱世尘嚣,修的是清风端正,最终不过是闭目升天,刘昊然扪心自问,我可否真正的渡过这人间?
青年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片刻间,只见那抹红色在雨中渐渐稀薄,最终消失不见了。
没多久,村民担心毁庙之事会遭厉鬼反噬,便请来当初的那位仙门中人来此做法驱邪,那仙君倒也有两把刷子,刘昊然瞧见他的镇邪之法,竟是用的“缚灵”的方式。
所谓“缚灵”,便是对付有灵气之物或是些精灵、低阶仙家的手段。
难不成?刘昊然细细思索,原来那鬼,已经在凡人的经年信奉中,从鬼化为精灵了吗?
闻所未闻。
若是化为精灵或是地仙,地府自然不会收,可正经仙界更不会认,如此游荡在人世间,究竟又算是什么呢?
一场回忆结束,老伯的眼眶通红,刘昊然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老伯哽咽着问他
“道长,那仙君做完法事,我便再也没见过恩公,若您见到他了,烦请,烦请……”
老伯颓然的跪在地上。
“请您告诉他,我当年不该与人多嘴,后更不该任由他们毁了此处,三十年了,我在此地守了三十年,只希望他有朝一日回来,我还能再见他一面”
“若是见到,你有什么想说?我替你转达吧”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我浑浑噩噩一生过去,终究只想再与他道一声对不起,我有愧,那年救命恩情,三十年未曾忘怀,此生难报了,我有愧……我有愧啊”。
离开的时候太阳接近西沉,刘昊然往前走了几步,身后茶棚里,老伯终于没有再忍,仿若一生心绪执念顷刻崩塌,那声音呕哑的痛哭,刘昊然没有回头,他悄然离去,风里却留下了一句。
“放下吧,也该放下了”。
06、
留仙居的李管事特地来刘昊然落脚的客栈感谢他,小厮一路端着的木托盘上盖着云纹的锦缎,李管事笑呵呵地一掀,满目银光。
“仙君,这是谢礼,您务必收下”
刘昊然看了一眼,动了下手指,云纹锦缎飘回了那盘银元宝上。
“不必”
“不行不行,您不收,我这心可不安啊”
刘昊然的一双冷眼瞥向李管事,李管事没忍住瑟缩了下,就听刘昊然开口。
“若心不安怕又遇灾祸,往后便谨行,强买强卖少女之事,别做了”
“是是是仙君,您说的对,您说的对!”
到最后刘昊然都没收那盘银钱,李管事又问仙君何时动身回去,要遣马车送他出城,刘昊然沉吟片刻,没有回话,他没打算现在动身。
夜里城中很热闹,红衣的鬼坐在街边房顶,坐在那万千灯火之上,光裸的脚临空晃荡,铃铛随着晚风轻响,他黑长发披散,眼神难得沉静,带着些虚无的温和看着下面来往的行人。
刘昊然悄无声息的飞身上了那屋顶,直到坐到那鬼的身边,那鬼才撇头看他。
“怎么?仙君想我了?还真是一天不来找我都不行”
刘昊然任他胡说也没反驳,一人一鬼就这么并排坐着,下面人间百态,有人三五成群游街嬉戏,有乞讨的老人坐在房檐下说吉祥话,路过的妇人丢几个铜板进破碗,老人便拄着竹竿磕头。
孩子嬉笑着举风车糖人跑过,小凯笑了笑。
“真好”
“什么?”
“人间真好”
刘昊然微愣,随后“嗯”了声。
“可惜了”
少年将鬓边长发随手拨到耳后。
“我不属于这里”
刘昊然问他,说你有什么心愿吗?
少年没想到他突然这么问,惊讶过之后又闪过促狭的笑。
“要帮我完成心愿?仙君啊,你真的爱上我了吧”
说完还上手,少年抱紧刘昊然胳膊嬉笑着倒在他身上。
“别胡闹”
“没胡闹,承认吧承认吧”
刘昊然不说话,似乎轻微叹气,却没挣扎,任他靠着自己,脑子里想起梨花树下的那个吻,心跳微快。
“非要说心愿,那就许仙君再亲我一下好了”
“……”
少年见刘昊然侧脸一僵,马上就笑开了,灯火阑珊间他笑靥如花,着实不像杀人如麻的厉鬼。
可那细嫩的苍白双手终究沾染了血腥,随着他在世的时间越长,为鬼的心智越动荡,又能维持多久的仁善之心呢?
从孤魂到地灵,再到忘却前尘的野鬼,他经历的总归是太多了。
“你想要往生吗?”
少年笑了。
“想啊想啊,做梦都想……啊,我忘了,鬼是不会做梦的”
“我渡你”
少年愣住,他不确定的撇头看身旁未有笑容的仙君,而仙君不看他,沉静的双眼望着下方的一隅人间,启唇又道。
“我来渡你”。
首先就是帮这鬼寻到前尘因果,他们随着小凯仅剩的零散记忆找到了远在城郊的一方孤宅,听人说那宅子荒了好多年,夜里看去阴森森的,又闻邪风阵阵,一般人不敢接近,都说那是个凶宅。
凶宅的门头牌匾爬满了藤草,隐约可见一个“王”字,小凯刚走到宅前的石阶就开始浑身发颤,忍不住的那种。
“我不太舒服”
“怎么了?”
“就是……有点难受”
小凯皱眉说完,就地坐在阶前耍赖。
“哎呀仙君,我之前来过一次这里,还没进门就难受死我了,怕不是相克,你代我瞧瞧吧,我就不去啦”
“……”
“哎呀仙君~”
一把脊椎骨都快被叫软了,刘昊然提着剑,不易察觉地无奈摇头,随后兀自几步走了进去。
宅里杂草成堆,刚一入内便惊觉一股怨气,刘昊然腰间垂挂的符牌被这股邪气怨气击的晃动,刘昊然按住,继续往里进。
脚尖踢到硬物,定睛一看是一块苍白人骨,再一细瞧,此处周围散落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森森白骨。
显而易见,这里很多年前,死了不少人。
据经验而谈,看起来像是灭门惨案。
刘昊然取出袖中的罗盘,顺着罗盘指引一路进了后院,院中一片灰尘,白骨倒不多,竟还有课樱树存活,长势不错,这个季节花已经败了,留一树绿叶盎然。
樱树的阴影罩着一口井,井上的石块爬满了青苔,刘昊然走近后弯腰朝井中看,水早就干涸了,是口枯井,罗盘此时转的飞快,刘昊然猜这下面应当是有什么,他闭上眼,手轻轻地放上井口,通过术法感应,他隐约看见井底有一具白骨半掩埋在黄土中。
城郊永林茶馆。
“今日老朽说书,给大家讲个什么好呢?”
“您上次说的那灵关道万鬼嚎哭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哎呦不讲了不讲了忒不吉利”
堂下有人这时放了锭银子在桌上。
“先生知道城郊凶宅的往事吗?”
“公子您问对人了,城郊凶宅那家子姓王,四十年前被灭了门”
刘昊然停下手里端茶的动作,小二这时笑呵呵来将他放的银子收走,无人看见他对面还做了个红衣男子,此刻正懒散的扑在桌上,用青葱般的手指拨碟中的花生米玩。
就有围观的茶客开始催促。
“你倒是快些说,那王家怎么就被灭门了”
“您看啊,这城郊邻近让人闻风丧胆的灵关道,谁愿意住在这清冷的极阴之地?王家祖上原先是盗墓为生的,后来说是金盆洗手不干了,在东源附近建宅,其实啊,嘿”
那说书先生把扇子一丢,眼中尽是不屑。
“他们盯上了灵关道里的东西”
“灵关道不是入黄泉的鬼行路吗?那里能有啥?”
“那可多了,大部分入阴曹地府的随身都戴着不少金银首饰,能上身的都是好东西,但《地府志怪》里记载,生魂下九泉,入门得除的一身清,除了鬼吏碰不得的仙器法器,旁的凡品都得丢了。那灵关道吧,常年埋骨,地质也同别的不一样,先前就听说那里有种发光矿石,值钱着呢”。
“您意思是,王家不做盗墓的勾当,改去挖灵关道的宝贝了,胆子不小啊,灵关道生人一进,有去无回,王家这么有本事?”
“非也”
说书先生摸胡子笑。
“王家当年,也不知道从哪捡来个孩子,说是什么至阴至纯命格,天生开了天眼能看见些妖魔鬼怪,绝非寻常体质,就认进王家做义子。明面上是个义子,实际每月替王家出入灵关道,都干什么不用我说吧,没几年,那王家就发达了”。
刘昊然这时开口。
“如先生所言,后来这家人又为何被灭门了?”
“坏事做多了呗,那孩子日渐长大,拿回来的东西逐年减少,王家就老觉得他有了二心,又不敢跟着去看,长此以往对那孩子越发刻薄。终于有天,那孩子说不想再做这等勾当,想远行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王家人一怒之下,差几个武夫教训那孩子,没成想失手就给打死了”。
红衣的鬼手一顿,指间的花生米便落了,砸在碟子上“叮咚”一声响。
“那孩子没死多久吧,王家就接连出了些怪事,家主担心是那孩子亡魂作祟,请了法师驱邪,最后为了镇压,用符石将那孩子的尸骨镇在一口井中,是要他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啊”
“这家这么毒呢?最后怎么样了?”
“如各位所见,灭门了呗”
“那孩子的亡魂干的?”
“倒还真不是,想来是苍天开眼,有回灵关道屏障破了,不少的厉鬼冤魂跑出来,恰好那王家不就在附近,呜呼哀哉,也算是善恶有报”。
“没意思,不听了”
小凯突然撑着桌沿站起身,回头望窗外的艳阳,刘昊然抬头看他。
“你去哪?”
“回我老巢睡大觉”
“你还会睡觉?”
小凯不乐意了,皱起眉,末了又笑。
“干嘛,要不我换种方式睡?那得仙君陪我一起呢”
“别胡闹”。
说完,刘昊然也没做停留,喝完茶起身。
“走吧”
“去哪?陪我回去睡觉觉?”
“……”
07、
刘昊然夜里又折回了王宅一趟,兀自在后院井边做了个法阵超度亡魂,接着又用水镜吩咐派内几个师弟到东源城一趟,说是来“缚灵”。
师弟几人御剑不过一日便到了东源,听闻此次不是捉鬼不是镇邪,是要缚灵超度,都惊了。
“大师兄来东源许久,可是遇到了什么怪事?”
刘昊然向来清冷惯了,不常爱多说话,师弟几个都以为他又要几个字带过,却不料刘昊然开口。
“说是‘缚灵’,但不要伤他,让他魂灵度化尽早入黄泉往生就好”。
师弟心道此灵究竟是何方神圣?
地仙?土地公?还是什么动物修的精怪,但大师兄安排行事他们不敢妄言,乖乖的用对付精灵神仙的方式在城郊树林布下“缚灵阵”。
没几日,恰好阴月阴时,灵关道鬼火遍野,青绿的一片,想来鬼门关大开,正是出来进去的好时候。
小凯应邀前往,他知道今夜非比寻常,那仙君说要渡他,浑浑噩噩许多年了,这凡间他曾渡过许多人,却终于有人说要渡他了。
布完阵法的几个师弟见到那红衣男子入阵都惊呆了,任是有些道行的都知道那是只鬼,并非精怪地仙,明明白白是个孤魂野鬼。
可刚一入内,阵法便应声启动,无数道金光从裂纹中迸射,最终化为火光包围住中间的那抹红衣。
“仙君,你还真有点本事”
小凯笑着说,似乎挺开心的,刘昊然站在火光之外,一人一鬼隔着法阵,像隔着望不到头的滚滚忘川。
“相识一场,仙君还是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哎,我好难过啊”
刘昊然静静地看他,嘴唇微启,身后的师弟却出声打断。
“大师兄,莫要与他废话,小心被吸了神智”
小凯闻言撅嘴道,“真没意思”
刘昊然终是没有再说,火顺着红衣下摆一路往上烧过,那鬼的身子逐渐变为半透,眼看着就快消失,刘昊然这时突然挥了挥衣袖,那鬼的手腕上赫然多了个镶嵌着浅蓝色明珠的手环。
“?”
“明火珠,法器,遇夜会发白光,走灵关道,不必怕黑了”
小凯闻言微愣,桃花瓣似的眼睛睁的老大。
「她上一世投胎前,在灵关道和我萍水相逢,却为我点过一盏灯」
“仙君莫非……也想我来世找你报恩吗?”
“我并非此意”
“噗”
小凯笑了,他用手抚着腕上的明珠,笑的眼尾泛红。
“仙君还记得之前问我,有什么心愿吗?我现在说,可还做数?”
刘昊然点头。
“那我的心愿”
小凯笑着眨了眨眼睛,身体逐渐被火全数包围,而那身影越发稀薄,只隐约有声音越过阵火飘荡在耳边。
“你答应我,不要老不要死,你等着我”。
是夜,东源依旧灯火燃的盛大,今日不知碰上什么习俗节日,河道边还放起了烟火。
师弟们缩在客栈房中吃时新的栗子糕,远远就见大师兄负手而立于窗前,正抬头看着远处夜空中的五颜六色。
“大师兄?”
有人唤了声,刘昊然却没回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久久不动,几个师弟凑头悄声说。
“哎,你不觉得师兄这一趟感觉变了些”
“对对对,说不上来,就是哪儿不一样了”
“他连明火珠都送出去了,大师兄是不是人傻了?”
翌日,刘昊然同师弟们回了门派,没多久他又下山游历,这一去几年才归。长此以往,世人便都知,这红尘里有位寡言救世的昊然仙君,是个道门中的君子,是大好人啊。
如此几十年转瞬即逝,刘昊然本也可修成羽化,随他师父那般离了这凡尘做个逍遥神仙,但他却始终顿于尘世,未曾离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渝州城闹起洪灾,刘昊然恰好路过便施以援手救助灾民,几日过去,渝州洪退,刘昊然离开此地时路过一处河滩,那河滩遭雨水侵蚀本就滑腻,远远有几个熊孩子围着,老远,便能听见有人在喊。
“快拉我起来!我都要陷进去了!”
“哎我就不!谁让你平时老欺负我们,王俊凯!你求我,我就勉强发发慈悲!”
“就是就是,要不是你,先生怎么会老打我戒尺!”
“谁欺负你们了?自己功课不行怪我了?”
刘昊然撩起月白色衣袍走过去,就见是有人双腿陷进淤泥爬不起来,身前围一圈看热闹的,却始终不拉他,气的那孩子一张泥蹭脏的脸皱巴巴的。
但仔细瞧是个小美人模样,十三四岁年纪,高马尾被蓝绑带束在脑后,漂亮的眼尾上挑,此刻因为生气两颊薄红,可怜又可爱。
“起来吧”
猛然听见上方一道男声传开,不是孩子那般稚气,清冷低沉带着秋月春风猛地撞进心扉,困在泥地里地孩子抬头,鬼使神差的伸出手。
细白的腕上圈着个嵌了明珠的手环,小手缓缓地,缓缓地放进另一只苍白的大手中。
“哎?这位哥哥你是?”
那孩子瞪着双桃花猫眼问,刘昊然不说话,只将他拉起来。
“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说完也不嫌脏,径直背上那孩子便走,明明是稀烂泥地,他踩在其间却如履平地,背上的孩子惊讶的”哇”。
“你是那个来渝州救灾的仙君吧!?”
“……”
孩子十分自来熟的用一双手臂圈住刘昊然的脖子。
“呐,仙君,我叫王俊凯,你叫什么名字啊?”
“刘昊然”
须臾近百年,刘昊然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微微垂下眼睛,嘴角却终于有了上扬的弧度。
孩子看不见,仙君笑的温柔,只是兀自小嘴叨叨。
“仙君啊,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这个故事有点长”
“啊?有多长?”
“很长,我慢慢告诉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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