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有些分别,一次就是一辈子。
赵南枝和周洲就是这样。
她不喜欢鸡尾酒,可是她每个周末都去酒吧点一杯金色沙滩,缩在角落的卡座里抽烟,看着台上唱歌的歌手,她想起了周洲。
她坚信,只要她点满一百杯金色沙滩,就会遇到周洲。
可是她已经点了一百三十八杯金色沙滩,周洲却还是没有出现。
1.
上海这座城市,南枝20年前就来过,那时候外滩有许多时髦又性感的女人和西装革履的男人在一起跳那种抱在一起的舞,放的是那个年代流行的歌曲。
她从20年前的外滩留影中看到那时候的自己,特别小,扎着两个小辫子,怯生生的站在黄浦江边,背后是东方明珠电视塔。
到上海的第四个月,她独自去了一趟外滩,那里重建过,已经没有过去的痕迹,但电视塔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她喜欢在晚上去那里走走,两岸的灯光洒在江面上,像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暖意。当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在昏黄的灯光下,江上涌动的风掀起了她的衣襟,冷静的面庞下藏着一双蓄满忧愁的眼睛,那颗悸动不安的心,如同暗夜里翻滚的江水,不知何来何往。
她刚到上海的时候,在一家上市公司做策划,她一个朋友也没有,谁也不认识。除了外滩和南京路,她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去哪里。
她留意到在外滩唱歌的那个歌手很特别,他穿着棕色外套和帆布鞋,抱着吉他坐在花坛边缘,在他面前两米的位置放着吉他袋子,里面除了人民币,还有一张微信二维码。他埋头唱歌,不怎么在意周围的看客,也不和大家互动,唱累了就拿起腿边的水杯喝一口水,再继续唱。
他唱的都是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老歌,他的歌声细腻而真挚,非常特别。
后来和同事们熟悉了,南枝偶尔也会和他们去酒吧喝一杯。
那是淮海路上的一个音乐酒吧,没有歌手唱歌的时候,老板喜欢放她最喜欢的古典音乐,莫扎特的小夜曲,她喜欢喝烈酒,威士忌加冰。
她留意到舞台上的歌手和外滩那个很像,于是趁他喝水的空档,大着胆子上去搭讪。
他叫周洲,每天10点以后在各大酒吧跑场。这个酒吧他很少来,因为清吧的客人很少会给小费。
南枝说自己在外滩听他的歌从来没付过钱,要给他小费,加了他的微信之后,他并没有收她的钱。
后来南枝再到酒吧去,总会为她点一杯金色沙滩。他说烈酒伤身,女孩子应该喝鸡尾酒。
于是南枝再也不喝烈酒。
他一直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每天凌晨4点入睡,中午12点起床,有时候在家练歌,天气好的时候就去外滩唱歌。
南枝说不能不吃早饭,于是他每天从酒吧回去的路上,都会去吃早饭,吃完再回家睡觉。
南枝去酒吧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一个月一次变成一周一次,一周两次。每次去,都是周洲在那里唱歌的时候。
他们微信上的交流也越来越多,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
南枝的25岁生日时,周洲为他弹唱了专程为她写的歌,还为她准备了生日蛋糕和礼物,从来没有人为她过过生日,她感动极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了。
就在他租住的公寓里,她当时很害羞,洗澡后裹着浴巾躲在被子里,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他靠近她的时候,她娇嫩的胴体微微缩了一缩,她的睫毛在颤抖,眉心拧作一团。
他笑着抱着她,并不着急有所动作,她感知到他的安慰,将脸抵在他的心窝,他能感觉到她在偷偷的笑。
当他握住她柔软的身体时,他觉得自己的手像抚在沙丘上一般,细腻而柔和,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浩瀚的沙漠,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既兴奋又紧张,周围寂静极了,只听见风略过耳畔,她的呻吟如同沙漠中悠扬的驼铃,让他心神摇漾,亢奋飞逐。
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沙漠中迷迷失方向已久,燥热从腹部传到喉咙,他口渴难耐,嘴唇干裂。
终于,他寻觅到了一汪甘泉,那就是她的唇,他如获新生,贪婪而忘情的吸允,恨不得将这一汪泉水吞进胃里。
最后,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沉入了海底。他陷入了黑暗,他像一个不会游泳的落水者在作临死的挣扎,他惊慌失措,他开始窒息。但海水却是温暖的,他听到她欢腾的叫声,那是唤醒他的一剂良药,他靠听觉辨别方向,奋力拼搏。
在他终于冲破海面时,他已精疲力尽,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温暖的海水浸泡着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云,被春天的风轻轻的吹拂着,空气里传来甜甜的味道,那是沐浴爱河后的幸福感。
他忘乎所以,幸福极了。
2.
上海这座城市,他10年前就来了。那时候的外滩正在重建,他刚到上海时在南京路的餐厅里打工,工作之余,经常去那边闲逛,看东方明珠电视塔。
那时候他高中毕业,和许多同龄人一样拉着行李箱,坐一天一夜的绿皮车来到上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来上海读书,他却是来打工的。
那一年,他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
可是当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向爸妈要学费时,他们都不愿意为他交学费。爸妈在他上初中的时候就离婚了,高中三年他一直住在爷爷家里,爷爷年迈,供他读完高中已经非常艰难,面对上海音乐学院的高昂学费,他老人家实在拿不出。
他只得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到上海来谋生,那时候少年意气,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可是他没有学历,也没有朋友,只能做最底层的服务员,餐厅包吃住,他省吃俭用,一年下来也存了一些钱。后来他换了一份销售的工作,休息的时候依旧去兼职,发传单,服务员,甚至临时搬运工,他都做过。
他拼命的工作,什么赚钱就做什么,后来,他听说夜总会工资高,就到夜总会去做服务员,有些女客人会要求他进包房为她们点歌,偶尔会拿几张红色的人民币让他唱一首。
时间长了,同事和领导们都知道他会唱歌了,他越来越自信,唱的也越来越好。
这又一次激发了他曾经的理想,他的心再次沸腾了起来。他越来越想唱歌,他找到了生活的寄托和希望,那就是音乐。他从不曾像现在这样热爱生活,因为他的生活有了音乐。
后来,他索性辞了工作,埋头学钢琴,学吉他,一边学习,一边去酒吧跑场,去街头唱歌。
外滩的人流量大,来往的大多数是游客和老外,收入还是很客观,所以他常去。刚开始会被安保驱赶,后来那些安保成了他的歌迷,
他留意到听他唱歌的人群里有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她总是穿着白色的外套,站在人群的外面,她像个离群索居的世外人,她不算美,却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气息,她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可是她的眼里总是蓄满忧伤。
每次去外滩唱歌,她都会出现在人群外面,这让他很意外。时间久了,他总会唱一两首固定的歌,她喜欢的歌。
淮海路上的那个音乐酒吧,他其实是第一次去,他第一次去就碰到了她。
他们留了联系方式,她经常去听他唱歌。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但从不追问彼此的过去,像老朋友一样默契。
她不懂音乐,可是她懂他,懂他的歌声。
他们常常彻夜聊天,聊莫扎特,聊威尔第,聊窦唯,聊许嵩,也聊八卦和爱情。
她说她喜欢大时代下的爱情,因为珍贵,所以美丽。战火纷飞的年代,两个人一旦分离,就可能是一辈子,所以分别格外情浓,重逢格外可贵。那时候没有微信网络和飞机高铁,等一个人需要很长时间,寄一封信也需要很长时间,一辈子也只够爱一个人。
她说,现在的社会节奏很快,想爱和错过往往只是一瞬间。人与人无法在一朝一夕的欢愉中彼此深爱,只能通过陈年积月的患难以后才能体察真情。
她像个装模作样的哲学家,对爱情侃侃而谈,眼中始终含着泪水。
他很想穿过她的眼眸,走进她的大脑里,看看她的过去,可是他从不问。
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在冰冷的钢铁盒子里保持沉默,她的心事都随着黄浦江流进大海。而大海,就在他的心里。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他每天凌晨四点跑完场回家时,都不忘买两份早餐,一份给她,一份给自己。他们吃完早餐,他目送她去上班之后,再睡觉。
她每天下班以后,都买好菜,回家做好饭。他们一起吃完晚饭以后,她洗漱入睡,他去酒吧唱歌。
有时候,他依然去外滩,她下班后就坐2号线去找他。
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他突然不想唱歌了。
他厌倦了黑白颠倒的生活,也厌倦了买早餐。
后记.
2019年的春天来的特别的迟,那是南枝渡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冬天。
因为周洲走了,他带走了他的一切,只留下了那把吉他。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她突然发现,她不认识他的朋友,不认识他的家人,他就像孙悟空,横空出世,又突然消失。
她在日复一日的绝望和痛哭中消磨时光,她像一朵离开了土壤和水的花,她的根茎在萎缩,她的花朵在枯萎,她的花瓣在凋落。
她在黑白颠倒的世界里寻找周洲的痕迹,她又喝起了烈酒,不过不是威士忌,而是马爹利。
她坐在酒吧的角落里抽烟,她又点了一杯金色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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