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清晨,大龙打开卷帘门,一切都亮堂起来。小五照例在门口蹲着,头倚墙,一口一口地吸烟,脚边落满了烟头。
小五回头瞥一眼大龙,摁灭手里的烟,起身跳到屋里:“乖乖,可把我急死了,你才起床。”
1
太阳先是照到了近门处的柜台,迷迷糊糊的毛玻璃瞬间结了一层更迷糊的雾。依墙立着的铁货架,一半阴,一半阳,给太阳偏心眼儿地审视着。货架上东西不多,却有些摇摇欲坠的势态。最上一层是七八条香烟,颜色不一,价格不等。紧挨着三瓶二锅头,矮墩墩,厚重的绿瓶子装着,恍惚得让人上头。中间一层摆了两摞折元宝用的锡箔纸,由红色塑料绳捆着,银白的颜色在太阳下发亮,仿佛蒙赦的亡灵突然见了光。往下一层是女人用的卫生巾,花花绿绿,牌子不少。旁边配一沓黑色塑料袋,遮羞用的,以免买了卫生巾的女人面上惭愧。
柜台里侧摆了张不起眼的小桌,堆着昨晚剩下的牌,没有来得及洗。这是整间屋子的灵魂。
八点钟的时候,太阳把每一处都照到了,一天的营业开始了。
这是大龙开了四年的烟酒铺。
2
大龙的烟酒铺有三个头牌,张春贵、小五和顾书记。其余人多是看热闹,手痒时也打上几把,不在话下。
小五是头牌中的头牌,每天到得早,走得晚,技术也自然练得好些。今天略保守,一把牌在手中娴熟地打开再合上,迟迟不出。他看着桌上大龙的三只皮蛋,嘴角扬起,迅速又收住,眯起眼睛轻轻说了句:“不要。”
张春贵光着膀子,岔开着腿。裤腰带勒得紧,从上方流出一股白花花的肉,叠了有两三层。他嘴巴歪向一旁,兜着一根袅袅婷婷冒着烟的中南海。抽出一把牌奋力拍在桌上:“枪!” 气势恢宏,众人不由地抖了抖,那三层肉也跟着抖了抖。
顾书记的肚子上也叠了一些肉,但他毕竟是个书记,体面总是要有的。白衬衫塞进裤子里五公分,终日遮着。又不全遮,留一两个未系的扣,露出一点肉,朦朦胧胧的,叫男人女人们看了脸红。
这是极平常的一天,没有什么特别。顾书记背靠着柜台坐,硕大的啤酒肚怼着牌桌,有点挤。打了三场,提议换座位。各人站起身来,往下一家的位子上坐去。大龙就是在这一刻,迷蒙的烟圈中突然看清了自己的余生。
二十岁的他变成了三十岁的小五,三十岁的小五成了四十岁的张春贵,四十岁的张春贵成了五十岁的顾书记。
牌桌上的轮回,照穿了这些人的永生。
3
大龙撤掉了那张牌桌。
紧接着,大龙又撤掉了铺子里的一切杂物。他找来红纸,用毛笔写了五个有劲的大字:大龙烟酒铺,并一行小字:只卖烟酒,不赌钱。红纸黑字贴在门口的白墙上,让太阳照了好几天。
大龙说做生意要做得纯粹。烟酒铺就要有烟酒铺的样子,烟酒之外,一概不卖,赌博更是要不得。女人们买不到卫生巾了,各个着急得很。恨不能立刻绝了经,提前进入更年期。她们都说大龙是个好小伙,就是不太明事理。
男人们起先天天来闹,终于意识到大龙的牛脾气,一根筋,便不再来找他赌钱。
大龙发现,也不再有人来找他买酒了。
4
小五盘下一间店面,也开了个烟酒铺,正在大龙的铺子斜对面。隔了一条马路,静静地望着。
小五的烟酒铺要什么有什么,老人、儿童、壮丁、妇女,都能在此找到欢乐。他还雇了张春贵替他卖肉,每天清晨,案板旁的石头上滋儿咂地响着刀声。铺里有个雅座,好酒好烟的供着,那是给顾书记留的。
尾声
大龙烟酒铺,这五个有劲的大字渐渐变得无劲了。红纸褪成了白纸,黑字褪成了灰字。大龙日日坐在柜台前看书习字,货架上的烟和酒都过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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