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刚到柏林的那年,枕头总是来不及晾干。这里啊,没有好天气也没有好心情。我以为我很勇敢呢,但却忍不住怀念东京的一切,就像再不回去,下一秒的我就要窒息了。可你知道么,现在我有多爱这里。”
—— Yoko, 36岁,发型师
短发,似乎成为了一种执念,以至于超出惯常分毫都会让我不自在。如此怪异的坚持在刚到柏林那会儿,着实是个麻烦事。好在,16年的夏天让我认识了Yoko, 有打理头发的好手艺,也兼具开导人心的好办法。柏林于她也算不得熟悉,三五年对融入异乡生活而言无非只是个开端,所以我们总是有很多“我也是”和彼此分享。说起乡愁,她应是胜我一筹的,能从小石川后乐园的枫叶感叹到古中银座的红豆烧,兴奋的语气在德日英混杂的交谈里丝分毫不受影响。而这般可人的回忆,甚至是夹带着几分香气的,往往会在镜子中映出她那落寞的神情时戛然而止。大多时,这般突兀的断开是可以被理解的,因为每每念起那片相隔7733公里的海,我的心绪也是如浪潮起起落落。人呐,总是习惯在家乡驰想远方,又在远方系念家乡,颠来倒去的不知疲倦。
相识的那年圣诞夜,在Yoko搬了六次家才稳定下来的小小出租屋里吃了顿热气腾腾的寿喜烧。我们在只有一张床的单间里席地而坐,饥肠辘辘的已经顾不得深冬的凉,就更无须提形象一类的琐碎了。也不知是吃的太饱,还是酒气上涌,两个人说话的速度愈发慢下来,各自回想着这一年的点滴,沉默不及我想更多便在她的笑声里归零。笑声后接起的是开篇的那段话,她轻轻说着,就如同这些起伏已过去很久,久到可以用来治愈别人。三年前,她跟随父母在思出横丁经营着一家不足20平方的酒肆,积累了六七年的手艺早已混在小麦粉与蛋汁里,连同天妇罗起锅时的油滴一并滤掉,在盘底的纸巾上斑驳着。反复的日常让她记不得握剪刀的力度,也分不清掌心的剥茧是理发还是帮厨时留下的,一切都熟悉,一切又陌生。直至那个要带她看世界的人出现,看似矛盾的状态才有了化解的一线生机。两个人,三只箱子,四把剪刀,就是在柏林开始新生活的全部。于Yoko而言,还有一份家当是建立在对方身上的依赖,只可惜损耗的太快,没能撑过第二年柏林的花开的时节。
依稀记得16年的雨水尤其多,那样阴沉的日子里,她忙着生计也忙着怀念,甚至生了几分悔意,"如果”一再浮上心头。可人,终究赢不过现实,再多感叹都要以活下去为先,如果再努力点,便可以在前提上加上好好二字。德语,绘画,理发是她一次次哭过后坚持在做的事,到也比情感更为忠诚,你给多少,便能得到多少,不浪漫但踏实。从兼职打杂升为店里的首席,我不知道这一路要耗去她多少个不眠夜,不曾听她说起的辛苦,倒是常见那眼底蔓延开来的笑意。Yoko 有趣的很,每次见面都要先观察一番,然后说上几处我身上的改变,从衣服的色调到说话的语气,事无巨细。以致我一度怀疑自己不是去剪头发,而是去相面的...她会给我恰到好处的关心,也时不时给出跳脱的改风格的建议,可每一句的开头都不忘加一个“昭宝”的称谓,亲昵的让我舒心。七月,她一个人背包去旅行,断断续续传来的邮件里是一路上的好风景和那句重复再三的“昭宝,你真的应该多出来看看的,这样你就会更爱柏林了,哈哈。”这个曾想在安稳里放下理想,在理想里迷失方向的姑娘,也开始和我笑着说遇见和别离了,熟稔的像是那个在夜里哭到声嘶力竭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距离上次见面已有月余,不知此刻的她是在路上追风,还是在店里和客人打趣着柏林的坏天气。在哪都好,她都可以是那个三言两语里承载千回百转的洒脱的姑娘。那些我们哭过、悔恨过的记忆,时光里,会渐渐成为可以笑出声的点滴。生活向来没有容易可言,因而过去二字就显得简单许多,不必刻意忘记,也无需费心经营,只是会在未来某个节点提醒着你——我可以做的更好。写到这里,耳边突然想起她那句:“嘿,昭宝,今年圣诞,我们换个发色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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