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越深,伤得越痛。即便痛了,又怎能放下?怎会放下?
1
苦者拜谒山间古寺一禅师。
苦者在外云游四海,以苦行闻名,自诩深谙苦行之道。
两人谈论道行修炼,人生真谛与感悟。
苦者言语咄咄逼人,锋芒毕露,想要与禅师暗较境界高低。禅师从容应对,一一化解苦者刁难。
禅师淡淡几句禅语,苦者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苦者完败。
苦者心底泄气,开始诉苦,诉自己修行之苦,人生经历之苦。禅师静听不语。
最后,苦者称颂大师修行高深,感叹自己还需修行。但又觉自己修行多年吃尽千万般苦头,却一直再难以精进。不禁泄气。
禅师淡淡道:修行不难,修心难。
苦者大赞。
苦者附和着对禅师说:“大师,我就是放不下一些事,放不下一些人。”
禅师扫了一眼与之前判若两人的苦者,说:“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放不下的。”
苦者执着说:“可我就偏偏放不下!”
禅师让他拿着一个茶杯,然后就往里面倒热水,一直倒到水溢出来。
苦者被烫到慌忙中马上松开了手,不解的质问大师何意。
禅师漠然说到:“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痛了,你自然就会放下。”
苦者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辞别禅师匆匆而去。
禅师静默。一旁弟子上前打扫桌子。
2
一日,寺里早课完毕稍早,禅师与弟子围桌喝早粥。
那日早课结束比较提前,粥还未完全冷却,仍是很烫,端粥的弟子比较毛躁,待舀粥的把粥舀好到碗中,他就捧着碗走了,不过几步后,粥的热开始传到碗表面。
弟子开始感到烫手,于是小跑起来,可惜到了桌前却忍不住了,撒了手,碗直直的掉下去眼看就要砸在一小沙弥头上。
禅师眼尖,快速出手接住了碗,然后缓缓的移到桌上。
端粥的弟子回过神来,跪在地下谢罪。
小沙弥把禅师手掰过来,边看边说道,师父您手还好吧。一旁弟子这才又急忙想去寻药。
禅师制止住大家,爱抚着小沙弥,说不碍事,然后问道跪在地下的弟子,“为何粥都端到了桌前却又撒手?”
“弟子端着这粥……它突然就烫了起来,弟子忍不住了……”
禅师摇头到:“修行呀修行呀,世人此生大多如此,已近终点结果之时,却又坚持不下去,离终点本只差一步,却又放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众弟子不语……
小沙弥眨着眼,仰望着禅师,问道:“可师父,前几日你不是对苦者说:痛了,自然就会放下么?刚才师兄不就是被粥烫得太疼,就放下了碗么?”
禅师笑道:那日的苦者只是徒有虚名而已,没有实在的修行,他修行的把式倒是多,只是这反误了他真正的修行。我说修行容易修心难,他却误会我的意思,一杯热茶就烫得他撒了手,又何必自诩为苦行者。 世人痛了就想放下,将包袱责任痛苦卸下,却放下在不恰当的位置,以为可以一身轻松,只不过却是徒增罪孽、作茧自缚,唉……“
众弟子齐颂佛号。
“ 修行不易,自古而今,修行者众,而能成为大师者,寥寥几人。我们这些脱离俗世的修行者,总以为修行是要去心中魔障,执念,陋习,然后就对这些丑恶加以不假思索的打压,去逃避或无视心中一丝丝的杂念,你们这样只是在害怕,于修行无益,有人终其一生是修行者身份,却对自己心中的天性东躲西藏,这一生心内都苦不堪言。其实我们若能正视自身的一些痛苦、心结、人性的陋习,将其放在心间,慢慢体会磨砺,这样与之朝夕相处,不急不躁,待到深刻体会了解了它,能够掌控住它了,那表明你用来克服它的德行也积聚得差不多了,这时修行已有所小成。此时便可放下了,其实也无所谓放不放下了。”
众弟子拜首。
沙弥呆望着禅师,“那师父你放下了吗?”
禅师不语,良久,其余弟子皆已散去,才喃喃对沙弥道:“放下,我又怎么放得下,你先去做功课吧,孩子。”
3
那时禅师还是寺里的一个俗家青年,常居寺中,寺里主持待他很好。
主持是个暴脾气,其实对弟子很好,但却经常骂他们,说话刻薄,严加管教,可惜严师出高徒在这儿不甚灵验。弟子们虽然很服贴主持,不过心里却不怎么服气。那些弟子不过是些可怜命苦的人儿,主持早些年下山在世间的善举,帮他们捡回了一条命,他们命虽苦,世俗习气却是很浓。在此修行不过是主持强迫他们做的,可怜主持一副强硬的姿态强撑着为他们示范,以让这些弟子,有个参考,让他们在后面亦步亦趋,而不致任性发展,自生自灭。
那年青年一身落魄,流落到山间此寺来。他进寺讨了口水喝。
青年无心无欲,如行尸走肉,而眉宇间却隐约有不俗之气。
主持扫了他几眼,第一次破天荒的客气的请他逗留几日。
后面青年才知道,主持只是以为自己这个孩子可能会想不开,他怕世间将少一个人才。
逗留几日,青年作为客人与主持谈佛论道。
青年谈吐颇具才气,只是太过悲观厌世,但却隐约带着一股锋芒与戾气夹杂在悲观论调里。主持想要开化青年不要那么悲观。但其实他无法驾驭青年。不过主持有个暴脾气,说着说着就有些失态,像对待平日弟子一般强词夺理,教训青年。不过青年不在意,仍是客气的尊敬礼待主持。
来来往复,青年察觉主持心思,感动之余,想要离开了。
主持觉得自己连这么一小伙子都教化不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就强行挽留,青年无奈,暂且留下。
这一留,便到季节更替,秋去冬来。
青年在寺中开始也干些活或是一起修行,从外面世界来到这儿的他行事言语在弟子们看来颇有修行高人风范,加之人又年轻,与寺里众单纯弟子还算相处得来,众弟子对他有种莫名的尊重以及亲近感,而他的行为无形中给这些人做了好的表率,寺里风气一时好了起来。
青年似乎也熟悉了这里。
只有主持对他越来越看不顺眼了,终于一次冬天夜里两人争吵了起来。
吵完,一时两人静默。
青年颇感失态,愧疚到:“对不起,大师。”
“哼”
“我真的……没什么问题,我只是我放不下一些事,放不下一些人。 ”
“放不下,放不下,你年纪轻轻的人生大半未过,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你有什么放不下。你连这大千世界都未看尽万分之一,你心里能装些什么,就把心装满了,还放不下,我像你这个年纪时,我……唉,罢了!”
青年埋下头,“我就是放不下……”
主持:“来来来,我刚烧好热开水,你用手把茶杯拿好,我给你倒茶。”
青年不知大师何意,惶恐着拿好杯子,主持壶里倒出的热水开始从杯子里溢出流过青年的手。
那双手满是冻疮伤疤,平时还会很痒,若有人觉得痒用手抠还会流脓流血,把一双手变得很可怖。青年不抠手,只是细细体会那种酥痒难耐的感觉,像吸食鸦片一样将其幻化成另一种感觉,体会一种”飘飘欲仙“。
青年只是依大师之言,拿好杯子,任热水溢出杯子在手上流过,经过冻疮,发出钻心的痛。这痛,也让青年有一丝快感。
良久,主持脸变了变色,放下茶壶,长叹一声,“唉,孩子你太执着了。”
“大师,我……”
“唉,我给你的手擦点药吧,用热水烫烫,虽然很痛,但能去疮毒,治疗冻疮有奇效。”
“谢谢大师……”
“你一天也不要那么拼命了,少干些活,吃多一点,加床被子吧,别睡草席了,大半夜的睡不着也不要去外面淋雪啊……要爱惜自己呀,孩子。”
青年无声落泪……
三日后,青年成了寺中俗家弟子,带发修行。
三年后主持将归。
圆寂前,青年在旁。
主持问青年,“你现在放下了?”
青年看着早已无当年雷厉风行风范的主持感到一阵悲伤。
青年违心的说道,“弟子早已放下。”
主持轻轻摇了摇头,“你可知,拾起才是真正的放下……”
青年身体一颤,俯身拜倒。
主持圆寂。
三日后,青年出家,担任寺里新任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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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过了,再拾起,才是放下。我是禅师,心中住着一个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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