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和拎着塑料袋躲进公司,雪花就飘起来了。
公司简单:一个吧台,两副办公桌,两台电脑,一台打印机,一台刻字机。一台茶几,一套茶具和一张老式沙发摆在隔开的办公室内。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与拍打窗户的冷风噼里啪啦交汇在一起,让这肃静的世界产生了丝丝活跃。
缘和双脚并拢蹦了几下,试图把刚才渗进衣服里的水珠和钻进裤管里的冷气逼出来。但这样做似乎无济于事,以至于他连连打了几个寒颤。
这个广告公司,是缘和的第三份事业。毕业后他办过培训学校,做过电商淘宝,均以不善经营草草收场。这个公司,也是在他走投无路时强拉硬扯三个门外汉一起搞起来的。那三人各有事业,他们之所以加入这个前途渺茫的队列中,靠的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也不是高尚的理想,而是因为投入少,多个身份出门有面子。
这三个人是宝福,贤亮和金哥。
宝福以前是开饭店的。他的体型和名字极其不搭配,就像是用了一个十寸的蛋糕盒装了个瘦长的鸭梨一样。他个矮而白净,人瘦脸长,自来卷,爱打扮,四十岁的年纪倒像个二十岁的小伙。他话多爱吹牛,自称“御厨一把勺”,但别人根本不知他的拿手菜是什么。他现在饭店不开了,应聘到省城最大的外卖公司当了厨师长,按照他自己的话法,是小池塘的泥鳅跳到大海当夜叉,超有面子。
贤亮是家具厂老板。年纪轻轻,半头白发。他说是因为压力大,宝福说是少年白,说他像雏狗一样可爱。贤亮感觉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可终究无心去反驳。他为人滑稽,爱开玩笑,毫不相干的事物都能扯到女人的某些器官,他常常歪着头向空中吐烟圈,歪着头在车间瞄来瞄去,以至于厂里员工私底下议论这老板是不是个“歪瓜”。
金哥是健身教练。四人中,他年龄最小,事业做得最大。他人高马大,老成内敛,左手中黑色格子钱包和右手腕上的檀香珠串是他的标配。他兴趣广泛,健身游泳旅游烹饪手工,样样涉猎,他自制力强,不赌不嫖,唯一的缺陷是常常因喝酒而误事。用贤亮的话说金哥就像少女人的脸,又白又圆,羡煞旁人,可惜上面长了个朱胎,缘和说贤亮俗不可耐,应该是白璧微瑕,大醇小疵。贤亮嗤之以鼻。
至于缘和,真是又“圆”又随和——圆滚滚的身材,圆滚滚的脸,圆滚滚的小眼,挂着圆溜溜的眼镜片。他不爱说话爱较真,虽然弄了些市作协,市书协的虚名,但生活上虽是拼尽全力仍捉襟见肘。
本来干着毫不相干的事情,四人如何走到一起,估计只有酒知道。四人因酒结缘,现在又因广告公司被拴在了同一条绳上。可惜对于这份事业,那三人都是甩手掌柜,除了喝酒,实难见到他们首尾。
缘和一边将茶具往一旁推,一边把鼓鼓如弥勒的袋子放到茶几上。袋子里装着四个打包盒四双筷子,四个打包盒分别装着油炸花生,酸菜鱼,小炒肉和千张炒韭菜。他们喝酒四个菜,是不成文的规矩,其中花生米和炒韭菜雷打不动,每次必点,这是喝酒男人的最爱:花生米下酒,越喝越有(钱),韭菜俗称壮阳草,男人哪能少得了。酸菜鱼,小炒肉是“流水的兵”,这次点了这两个菜,那么下次下下次就要换着花样了。
收拾妥当,缘和点开微信找到喝酒群,快速打了几个字:喝酒走起。
贤亮第一个响应:走起来。
金哥没打字,发的语音:要带酒和菜吗?
缘和又快速打了几个字:菜买好了,没有酒。
宝福发来语音:喝酒不带菜,图的是痛快!菜不要多,我带酒,今晚搞两瓶。
这符合他的性格。缘和想。
最爱喝的是宝福。“一天不喝酒不知路咋走”是他的口头禅,但他酒量有限,只是吹吹罢了。他不止一次说过,刚下学出来当学徒,活重,酒能解乏,一到饭点就想喝,但工资低,床位费都交不起,哪还有钱买酒,于是趁老板不注意拿瓶炒菜用的黄酒,那黄酒淡撇撇的,一点酒劲都没有,拿多了学徒干不下去了,酒瘾却被撩上来了。
最能喝的是贤亮。他喝酒有个特点:一杯酒分两口,第一口一饮而下,然后用筷子夹个花生米昂着头张着嘴丢到舌尖,第二口像溪水流,边喝边发出吱吱声,喝完后酒杯还没放下连说几声好酒好酒。这惹得金哥嗓子发痒,也不与别人碰杯了直接学着贤亮模样自哄自来一遍。
最不能喝的缘和。前两杯也会摆出打虎英雄的架势,撸胳膊解扣子,酒过三巡杯子都懒得端起了。在其他三方多次催促下,缘和只能呲着牙裂着嘴,似乎喝的不是琼浆玉液,而是污泥浊水,一杯下肚从嗓子贴着上嘴唇吐出长长一口气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酒桌上的四个男人能唱出《天仙配》、《六月雪》——他们能把所谈论的话题声情并茂地演绎出来。
宝福说,日他娘的,今日不顺。
缘和问,咋了。
宝福说,外卖被客户投诉不新鲜。
缘和说,那肯定没有刚出锅的新鲜。
宝福说,经理被老板拉去骂,回头我们又被经理拉去骂,苦逼的日子啥时是个头。说完独自端起酒杯抿一小口又放下。
贤亮说,这吊人,属王八的,能当孙子能当爷。最难缠。
宝福说,唉,我们只能听着,为了生活,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新不新鲜不还是领导说了算,隔天的烂白菜难道还能给他做出山珍海味来。
金哥说,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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