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稻草人,当我被放置在田野上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我必须站在那里,用简陋的伪装,把一切潜在的入侵者吓退。
田野很空旷,我是这里最显眼的东西,可能也是最不显眼的。什么都与我无关,没有期待,没有悲喜,没有情感,在我的意识中,我只知道自己是一棵稻草人,除了这捆稻草堆积出的人形存在,我一无所有。
我能做些什么呢,僵硬的躯体,粗糙的皮肤,不能玩耍、不能追逐,我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周围的一切,或者被周围的一切看着,对于稻草人来说,命运无非就是一面镜子,能映照到现在,也能映照出将来,当两个时空的端点无限拉近,时间也只是一个空洞的概念,我活在一个没有时间的静止世界里。
生活很平静,有时我都会忘了自己还存在着。偶尔会有几只胆大的野兔相互追逐跑到我的脚下,或者几只飞累的鸟儿盘旋在我的头顶,他们好奇我站在这里干什么,当最终确定没有什么威胁时,就放心的在我周围玩耍起来。我想如果我不是一棵稻草人,如果我没有担负着保卫这片农田的任务,我跟他们应该会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自己开始有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我讨厌这些想法,他们让我无法再安静下去。
我对命运这个东西感到恐惧和绝望,有些人习惯于把生活中各种状态和轨迹都归结于它,这种干脆的简单让我觉得根本无力去诉求什么,只能像陷阱中的羔羊一样焦急的等待着死亡。命运真的合理吗,它看不到寻觅时的坚持,听不到绝望时的呐喊,闻不到收获时的芬芳,尝不出挫败时的辛酸,也许命运只是圣坛上人们用来祭奠过去和懦弱的祭品吧。哎,管他呢,一个稻草人想这么多命运的事,我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
有一天,田野旁来了一位老人和她的孙女,小女孩看到我很兴奋:“爷爷,爷爷,快看那个稻草人,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它不累吗”。
爷爷慈祥地抚摸着小女孩的额头:“傻孩子,它就是一堆稻草,站在那里是它的命,哪会觉得累呢”。
“爷爷,我觉得稻草人有些悲伤呢”,小女孩眨巴着她那明亮的眸子。
“哈哈哈,你这个傻孩子——”爷爷笑了,牵起小女孩的手慢慢走远,消失在视野里。
我想呼喊,告诉爷孙俩我真的好累,可我是个稻草人,我发不出声音。
天上的云越聚越密,像一堆浓墨。周围渐渐暗淡下来,时不时伴随着轰鸣的雷声。
要下雨了,我紧紧地抱住自己,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惧,这样的天气我经历到过无数次,可这一次我总预感自己有可能挺不过去。
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就起风了,风速越来越快,宛如一只只力大无比的手,死命的往后推我的躯干。一根根的稻草从我的身上被硬生生地撕落,嘎吱嘎吱--我那深入泥土的腿上出现了可怕的裂缝,惶恐、无助如潮水一般瞬间将我吞没。
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像密集的子弹一般敲击着我的全身,每一下都钻心地疼,平时温润的风姑娘和雨妹妹发起怒来,恐怖如魔鬼,他们随时都能把我肢解成碎片。出于求生的本能,我使劲全力挣扎着、对抗着,倔犟地迎着风雨,我告诉自己不能倒下,我还没有走完这乏味的命运。
不知道挺了多久,只感觉眼前一黑,剩下的事情便全然不知了---
“爷爷,爷爷,快看那个稻草人,它怎么倒下去了”~迷迷糊糊中,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的意识渐渐清醒,已经是第二天,风雨已经停了,自己躺在泥土上,身上满是泥泞,四周遍布零散的稻草,显得一片狼藉。
昨天的风雨太猛烈了,我终究还是倒了下去。
“爷爷,我想过去把稻草人扶起来”,小女孩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傻孩子,快回来,地里面脏”爷爷焦急地在后面喊着。
突然,一双稚嫩的小手接触到我粗糙的躯干,用尽全力往上抬。
“爷爷,爷爷,快来帮我一把”,小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过多久,一双有力的大手抓在我的身上,终于,我被他们扶了起来。直到这时,我才发现眼前的两位竟然是上次来过的祖孙俩。
小女孩看到我站了起来,满是欢欣雀跃,一只手拽着爷爷的衣襟,脸上充满了期待和朝气。我尽全力舒展干巴巴的脸皮,挤出一个不明显的微笑。小女孩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爷爷,爷爷,稻草人朝我笑了”。
“傻孩子,你是看花眼了吧” 爷爷有些不知所措。
“真的笑了,爷爷,是真的”小女孩着急地坚持着。
“好了,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爷爷拉着小女孩的手,转身往回走。小女孩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回头张望着,我再次挤出一个微笑,小女孩心领神会的笑了,两个微笑碰撞洒出万道暖光。
善良的人们,纯真的孩子,我会永远感恩你们。
秋天到了,田野里充斥着果实的清香。许久不见的主人出现了,他带来了几件旧衣服套在我身上,收捡起地上的稻草填充了我的伤口,经过一番捯饬,我显得容光焕发起来。看着自己的作品,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吹着口哨走远了。
不出意外的话,我还得继续站在那里,重复那乏味的命运,这是我的命运。是真的乏味吗,这可能需要我用尽一生去体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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