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叮当,叮当。”黎明的第一道光洒进小院时,大门的狮子耳环有节奏地响起敲门声,我一边穿衣,一边嘟囔道:“这是谁呀,大清早的正睡好觉呢!”
我一头狮子似的乌发,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打开了大门。
“舅舅!”打开大门的那一刻,我惊讶地喊道。
只见头发花白稀疏的舅舅身穿一件灰色的确良短袖,上衣被汗水洇湿后粘在瘦弱的身上,黑色的裤子被露水珠打湿到小腿深,黑布鞋上还带着泥土的味道,弓着背,陀着腰,背上驼了一个灰白色尼龙袋子。
“英,这是舅种的南瓜,我一个人吃不完,给你们送点。”舅舅没等我说话,自顾说道。
“舅,进屋歇会吧。”我歉意地闪开身,示意舅舅家里坐。
“不了,我得回去浇地呢。”老舅扭头欲走。
“妈,妈,我舅来看你了。”我连忙叫母亲出来迎接老舅。
“不用叫了,我得赶紧回去排队呢。”老舅说着,推起破旧的自行车就跑。等母亲慌慌张张跑出来时,舅舅猫着腰,骑着自行车已经跑出老远。
“唉,你舅总是这样,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把东西往这一搁,拔腿就跑。不想让我们招待他,怕给我们找麻烦。”母亲望着老舅的背影,感叹道。
母亲和舅舅不是一个娘生的。是小时候受灾荒,双方的父母有病逝后,两个家庭又经人撮合,组合在一起,成了一个没有血缘的大家庭。
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舅舅是跟着姥爷在瓦窑上做泥瓦工。年轻的舅舅由于家庭贫寒,娶了邻村的姑娘。妗子有点驼背,长了一脸雀斑,但是人勤快善良。舅舅和妗子的夫妻关系很好,而姥娘却嫌弃妗子一副窝囊样,对她不冷不热。妗子在寒冷的冬季,生了表妹后得了伤寒而撒手人寰。
没有妗子的陪伴,舅舅含辛茹苦地把幼小的表妹喂养到了四五岁的年龄。村里的人们看着忠诚的舅舅照顾表妹不容易,给他介绍了一个外地的女子。
外地女人长得高挑漂亮,就是好吃懒做,对待小表妹也不上心。姥娘在舅舅面前抱怨,背后对那名女子指指点点。那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和六十岁的老娘对着干,并提出回老家看看,要求带着小表妹一同前往。母亲和大姨觉得不妥,怕她拐卖了幼小的表妹。
舅舅为了不伤一家人的和气,偷偷拿给那女人五百块钱,并买了路上的食物把她送到火车站。当时的五百顶现在的五千还要多。大姨说舅舅:“你就是傻蛋。明知道是拐卖来的,还送给人家钱。”
“出门不容易的。”舅舅只说一句话,不再解释。那女子走后再也没露过面。
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民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有瓦房屋变成了四四方方的红砖大平房。舅舅的泥瓦工也彻底解放。为了给表妹挣钱交学费,还要照顾年迈的姥爷和姥娘,舅舅又在附近砖窑上拉砖,摆砖,当了烧窑工。
舅舅勤劳,朴实,忠诚的人品是大家有目共睹,了解他的人也不断地给她介绍伴侣。可舅舅说,家里有小孩儿,还有年迈的二老需要照顾,他毅然推辞了好心人的说媒。
舅舅为了改善家人的生活条件,砖窑上停工,他却不休息,看到有孩子们喜欢吃爆米花,就购置了一套烹爆米花的家伙什。
遇到孩子们寒假,他就在大街上支起了烹饪爆米花的小黑锅,把炭火烧得红彤彤的,窜出的火苗像是风雨过后的彩虹。小锅转得吱扭扭响,等到小锅不响了,舅舅把小锅的口对着长龙一样的袋子,只听一声“咚”,金黄色的玉米子变成了圆鼓鼓的爆米花。
玉米的嫩香气也随之扑鼻而来。孩子们看到地上雪白的爆米花争相捡拾。舅舅总会捧上一大捧让孩子们解馋。我们去姥娘家时,舅舅端出来一大盆,让我们一边唠嗑一边享受玉米花的清香。
随着时间的推移,表妹从小学升到初中,舅舅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有人给舅舅介绍媳妇。这女人长得体格健壮,带着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女儿比表妹大几岁,稍稍懂事,就是她儿子是一霸王,对表妹总是挣抢东西吃。
姥娘的嘴也得理不饶人,说话刻薄。她的话语让新来的妗子大为不满。舅舅以诚待人却换不来她的理解。而女子把舅舅给她的钱,买了好吃的都放在自己孩子的屋里。表妹半点荤腥也沾不到。
时间长了,舅舅也说过妗子:“都是孩子。人心都是肉长得,你也可怜可怜没妈的莹莹吗。”
“就你给的那点钱顶屁用。”真是半路夫妻两条心。舅舅看看她带来一人高的孩子,还有正上初中的表妹无语,他们都是孩子呀!
表妹上中学时,舅舅心疼女儿身体需要营养,把在砖窑上挣得钱交给了新来的妗子,出去烹爆米花的钱偷偷给表妹上学零花。谁知道被上厕所的妗子看到,逮着舅舅一顿谩骂,气得舅舅无语凝噎。
第二天一大早,舅舅送表妹上学回来,发现妗子不见了人影,妗子偷偷领着她的一双儿女,带着舅舅给他的钱出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孤独的舅舅思念在另一个世界的妗子,发誓不再找老伴,把心思都用在照顾表妹的学习上。白天干活日月可照,夜晚来临星辰为伴。
日久天长,劳苦奔波的舅舅身体累弯了腰,手上,腰上总是贴着止痛膏。姥爷和姥娘在舅舅的悉心照料下安详离世。表妹也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同村找到了帅气挺拔的夫婿,有了可爱的一对儿女。
舅舅挣钱不容易,即使这样,我每次见舅舅时,他还会从兜里摸出五块或者十块钱给我买零食。
舅舅到了该安享晚年时,突然感到脑子迟钝,头部隐隐作疼,已经进入工作的表妹带着舅舅去医院检查,一个晴天霹雳响起:脑瘤晚期。
舅舅不想拖累女儿,非要放弃治疗。是母亲和大姨好说歹说稳住了舅舅,才在医院做了手术。舅舅忍受不断化疗的痛苦和脱发以及药物过敏带来的烦恼,坚强地走过来了,在他的信念中,要陪伴和照顾自己的孩子。
经历病痛折磨的舅舅不忘劳作,自食其力,在古稀之年还在自家的菜园里种了许多南瓜,有的弯曲成U字形,可以用胳膊擓着走;有的如扁担直直的,又粗又长。南瓜吃起来又香又软糯,不但可以卖,还可以送人。
我们凝望着舅舅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升起的万道霞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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