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溢出来的,已经溢过了,在一周前的夜里。整个周日雨水下得连天的猛烈,仿佛三生石上失了恋的十七岁姑娘,一夜之间长出了无数种情感。
田野低着头没有一滴眼泪,往窗外望出去,三圣湖水满满当当地在湖里静静升腾,湖上像是结了一层油,形成天然的凸透镜,但是,终究没再溢出来。
上周一早上到学校时,教室里很多只落汤鸡,田野用废旧报纸往湿哒哒的裤子上面一抹,报纸一下子瘫软了身子。她往后看了一眼,嘉伟没在教室?太好了!
她把裤脚自行拧了一下,水流满地;又不放心抬眼看看后门口,稀稀疏疏的几人,都不是他。没有人嘲笑湿脚鸡的田野,有点不习惯,但也给了她找同桌郭郭借一面镜子梳梳头发的机会,不然,下雨天的鸟窝又得由嘉伟亲身搭建在她头上了。
下雨天的田野经常心惊惊的,雨下得久了,腿就发软。郭郭不仅是“校园通”,还是“算命师”。“算命师”戳了戳同桌的小脑袋:
“知道为啥一下雨就站不住脚吗?你是天命之人,天命呐!呼个吸都是与日月同气息,不比常人,不比常人……”
郭小姐继续絮絮叨叨的。
但田野依照在走廊踱步背诵,不然呢,总不能一下雨就不吃饭吧。从语文到英语到历史到政治,背到“货币作用”时,这一段反复念了四五遍,田野才发现自己没在背诵。她抬眼望去,室内早读的人越来越多,但后排的男生中,还是少了个子最高、经常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那位。
大概是中午午休后,田野不经意地和同桌说:
“昨晚到今早一直暴雨,按理说,第二节课后人就差不多了呀,怎么还有人请假?”
“你又不知道呐吧,听说我们学校有个男生,早上来校,冒着大雨,骑着自行车,沿着护城河,一不小心就掉进护城河了,现在人还没找到。”
“谁?”
“这我哪知道啊,只说是看校服才知道是我们学校的?”
“自行车,什么样的自行车?”
“这我哪知道啊!”
“……”田野想继续问的,但是,问什么呢?问不出口,她迈开腿就往高二办公室跑。总要打电话问问的。
嘉伟家里的电话响了又响,第五次打来的时候终于有人接了。是王妈妈熟悉而悲恸的声音。
“哗啦”一下,办公室里紧紧握着的话筒掉了。
嘉伟,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不会游泳的你,还会去救落水的路人吗?
一个星期以来,田野不断地向无声的空气抛出这个问题,回应的是无声的窒息,班里同学尴尬的神色,以及,家里爸妈的拥抱。
头七,学校为因救人而不幸遇难的同学举行了三分钟默哀。不时有啜泣声像蚊子一样传进耳朵,挥也挥不去。田野在慢慢接受,她双眼无神地看向窗外的三圣湖,没人,再模糊了焦距,透明的窗户变成了不透明的镜子,照出了另一个自己,没穿校服,也不是浑身黑色,是休闲的便装,头发亚麻色如同课室低沉的桌椅颜色。
田野认出了死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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