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树

作者: 东山的雪 | 来源:发表于2019-01-16 14:44 被阅读685次

    我家东边有条潺潺的小溪,每逢暴雨过后都会汪洋成河,太爷爷就领着还小的父亲栽了很多树固土保家。等到我记事起,溪边早已绿树参天,倒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那片树林以榆树为主,有的弯曲像钓竿直垂溪中;有的佝偻若暮年的老翁;有的纤细如秀美的佳人……只是不知为什么那深灰色的树皮,那纵横交错的纹路,那遮蔽天日的树冠总给人沧桑的感觉。

    那棵树

    那片树林中唯有一株榆树,干若一柱擎天,冠如遮阳华盖,俨然一副谦谦君子之貌。一株榆树不枝丫参差,苍老虬劲,竟如此挺拔,如此傲然,怎能不让人心生敬慕呢?而我,就喜欢试着抱抱它亲近一下,可那小小的臂膀竟不能合围。它看似不壮,实则粗阔得很!试着爬爬树,每次都因为树身干净,没有半点可踩踏的枝丫,白费了半天力气。偶尔还会擦破皮,弄伤脚,渐渐地也就望而怯步了!夏天时,在树边转悠,一不留神还会被黑黑的贴树皮蛰个刺痒难耐,心中更是恨恨。那个年月,家家穷困,孩子们也没有什么零食,于是每年春天我们总是望着那满树的榆钱儿发馋。那弯腰的榆树自不必说,我们站在墙头就能够着枝丫,总能折下满枝甜甜榆钱儿的。高一点的树弄个向日葵的杆子,再掰个豁,瞅准想要的树枝用力一拧,也能弄下些许榆钱儿尝尝鲜。可对那株榆树简直束手无策,它那二三十米高的树冠让人望眼欲穿,干净笔直的主干更是让人无计可施。那满树翠绿的榆钱惹得我们小孩子十分眼馋,大人也是格外好奇。于是大家就央求手脚麻利的三叔上树折几枝榆钱。三叔一边抬头望望树,一边向手心啐了口唾沫搓搓手,嘴里叨叨着:“没事,不就是掰几个树杈吗?都是小菜!”说完就向树身一窜,双臂紧抱,两腿合围,双脚交替用力一蹬,竟壁虎一般爬将起来。起初速度颇快,后来渐慢,时而还要停停,喘上几口粗气,竟有些力不从心了!而我们都在树下耐心地抬头巴望着,累得脖子都酸了。等到三叔好不容易爬上了树,掰下几个杈子扔下来,我们一哄而上抢个精光。可令人诧异的是那榆钱非但不甜,反而有些干涩,颇令人失望。哎!早知道这样,何必叫三叔辛苦这一遭。记得妈妈一边熟练地摘着榆钱,一边说:“可能那点养分都用来长大个了,这榆钱才不好吃吧!”虽然不明白妈妈的话,但也觉着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那棵树

    树林中能与大榆树相提并论的就是那一杨一柳了。那杨树一株分出两干,每个粗若水缸。每到春末,杨花雪就飘起来了,左邻右舍从这路过都要伸手拨落那恼人的杨絮,这是那段时间常见的景象。而那柳树,底部十分粗壮,两三个孩子都不能合抱,而在一米来高的地方又陡然分成三株,这三个分杈间就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空儿,恰容一个孩子立脚。我总喜欢爬到那儿探头东张西望,有时扮个鬼脸,有时扔个土块儿,大叫一声,捉弄下路人。这一杨一柳带给了我许多乐趣,唯独那直直的榆树无法当成玩伴。它总是安静地伫立溪边,一副卓尔不群的样子。我记得后来失明的奶奶总说这棵大榆树将来卖了就当棺材板钱了,当时我还在想大榆树终于得其所哉了。有时我望着那参天的榆树不禁沉思,它为什么这么挺拔呢?有时抚着树干,抬头凝望,深蓝的背景中一株榆树上傲苍穹,下瞰大地,悠悠白云,匆匆飞鸟都成了过客,不知不觉中这样的画面竟在心中定格成了永恒。

    那棵树

    溪水的西边一南一北有两座土屋,居南的是我家的那两间矮屋,北边奶奶家的老房子也只是比我家多了一间而已。难得的是两房之间,靠近小溪边大榆树的地方有一块平整的空地。这可是块宝地!大人们闲时在树下乘乘凉,唠唠家常,打打扑克。我们小孩子就在这片空地上,撞拐,画五虎,抓杏核,下憋死牛,弹玻璃球……或是疯闹,争个满脸通红,闹个满头大汗,晚上美美的睡觉。不知道为什么妈妈那时总有忙不完的活计,有空就是泡在菜园里,得闲才在树下纳凉。妈妈说:“不管好菜园怎么行,一家人都指着它呢!”从担粪,翻土,起垄,到之后精心选种,适时播种,及至园里绿油油一片时,还要管住虫害,及时浇灌,哪一样都离不开妈妈的身影。我家的菜园从春到秋新鲜的蔬菜从来都没有断过。天还微寒,嫩绿的羊葱早已生机盎然。油绿的菠菜,肥硕的生菜,细嫩的香菜都接踵而来。端午未至,西葫芦已经绿叶金花,嫩嫩的果实早就上了饭桌。烈日炎炎,水灵灵的黄瓜,紫莹莹的茄子,肥嘟嘟的豆角更是挂满了秧。秋风起时,火红的辣椒,碧绿的白菜,橘黄的胡萝卜成了主角。夏季得闲时妈妈坐在树下一边唠嗑打趣,一边掐豆角。嫩绿肥厚的豆角在妈妈手中掐尖去蒂极轻快地落入了另一个篮子中。这双灵巧的手,手背粗糙灰暗,手掌粗实宽厚,手指和掌心布满纵横交错的纹路,极个别的口子还翻着血肉。恍惚间,我竟觉得这手和榆树皮惊人的相似。有时妈妈端一笸箩麻绳乘着大树的阴凉,麻绳极熟练地在拨了锤上一绕,再一拧,那东西就飞也似地旋转起来,两股麻绳瞬间就成了一股。妈妈则一边用粗壮的左臂拎着拨了锤,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等到麻绳少了,就捻起一个线圈顺势一捻,拨了锤再次旋转起来。我抬起头看看忙碌的妈妈,看看安静的大榆树,竟觉得她们相映成趣。麻绳纺好了,妈妈就用锥子在厚厚的鞋底上用力一扎,一抽,之后将系着针的麻绳一穿,再一拉,渐渐地一股股线绳纳满鞋底,针脚细密整齐。等到一双新布鞋穿到脚上,我们则在那大榆树边的空地上欢蹦乱跳。那时忽然觉得,我,妈妈,大榆树有了某种联系。

    那棵树

    等到雨后溪水暴涨,树边安静的小溪早已汹涌成河,没见过真正大河的我们总是探头探脑去看呼啸的山洪。洪水褪去,我和弟弟就光着脚丫跑到溪中撩水,弄得满身都是泥点,哪怕面对妈妈的责骂,心中依然暗暗窃喜。有时堆个泥坝,看水位慢慢上涨,冲毁堤坝,尽管白费半天的辛苦,却也满心欢喜,毫无失落。更有时拿个笊篱在水中捞来捞去,期盼着抓个小鱼小虾也好,虽然从未有收获,却也乐此不疲。而这时妈妈总是抱怨住在哪儿不好,非得住这儿。因为妈妈总要穿上雨靴,披上雨衣,顶着雨,拿着锹开始拯救大半年的辛苦。园子里可是遭了秧,不是春天新埋的障子被水冲垮,就是鼓了包的玉米被泥巴压倒,至于那些满地爬的窝瓜,粗粗的大葱更是不见踪影。看着满身泥水的妈妈,我们也十分无奈,这水来的生猛,去的迅速,就算有所预防又能怎样!与我家的满目疮痍截然不同的是奶奶家,因为众多大树的守护竟然安然无恙。那棵大榆树,历经洪水冲刷,仍巍然屹立,苍翠傲然,让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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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那简陋的土房变成砖瓦房,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叔叔们相继娶妻生子,我们再也不望着满树的榆钱发馋。而那大榆树却愈发的粗壮挺直,枝繁叶茂了。再后来三叔也不能登房上树了,恐高得不行,改行爱上了麻将!奶奶也因为久病卧床终于故去了。那棵大榆树倒是不记得做没做成奶奶的棺材板钱,只是砍了,卖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等到我的儿子上了学,久不暴涨的小溪再次发威,将妈妈半园子的辛苦再次付之东流。看着妈妈那早已不再年轻的脸庞,听着她那沙哑地哭诉:“完了,完了,我那些苞米都完了”。我的心隐隐作痛,下决心要妈妈搬出这个地方。再再后来我们终于如愿地搬进了楼房,妈妈再也不用为了发水的而犯愁。但竟常常想起那棵树,那棵粗壮挺直的大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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