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日洛阳城里皆传言玉琼阁的卢月老婆子要嫁人了,嫁的是号称铁面判官的林江南林大人。两人均已五十左右却未曾婚嫁,人们甚觉奇怪,四处打听寻了几个说法。一说两年前皇后生辰订了玉琼阁的无忧浆,卢月老婆子带酒入宫,一眼看上林大人,不知使了什么妖术将林大人给迷住了;另一说二人年轻时就已订亲,临近大婚,卢月老婆子突然反悔,逃到了洛阳,后来年老,二人发现对方依就孑然一身,便打算凑合着过了。
对于这些说法,老身甚觉无奈,毕竟三十年的光阴,许多事人们都已经不记得了。
那一天,我十七岁生辰,向父亲讨了一天时间出门,偷偷摸摸溜进了醉仙楼。醉仙楼的酿酒师傅不醉是我悄悄拜的师父,他教我酿酒已经五年多了,我们约好这日来尝我当年酿造的第一坛酒。
我一到醉仙楼,不醉师父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似是等了很久,牵着我便进了后院。我的酒埋在后院最大的那棵梨树下,梨花正开得热烈。师父两眼放光,手脚麻利地扒开草皮,迅速挖出一个小坛子。我们师徒二人围着坛子,小心翼翼地揭开,顿时酒香肆溢,清淡中又不乏浓烈。不醉师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向坛子越靠越近,我岂会不知道他想做甚,夺了坛子便大步走了出去,不醉在院子里不停地嚎叫。
提着酒,我去街上逛了一下午,遇上胡人商队入城,一眼便看上了一身如火般耀眼夺目的红胡裙,便出了城,去到了城郊无归河。五岁那年,那个狠心的女人便是跳进了这条河,我记得她的决绝,她的无情。
我跃上一棵树,坐在枝头,一口口饮着酒,夕阳渐渐落下了山头。夜来临,酒已尽,脸上渐渐飞上一抹红霞,将坛子随手丢下,我正打算离开,却听到闷哼一声,原来树下坐了个人,不巧被我的酒坛子砸了。
“喂,树下的,你在这做甚?”
那人抬头,借着月光,他的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凤眼薄唇,线条柔和,眼中映着月光,清澈温柔得像无归河的水。
“我……”
他脸上忽然飞起一抹绯红,低下头去。我这才发觉我坐在树枝上,一条腿不着寸缕悬在空中,胡裙轻薄的布料被风吹起,翩翩飞舞。
脸上突然烧得厉害,我起身准备飞身一跃潇洒地回到地上,可不巧得很,脚下一滑,面朝下地摔了下去。不过树下不是有个男人吗,他应该不会让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摔破脸吧。如此,我便不怕了。
事实上,他确实不忍心,见我落下便张开双臂来接我,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接住……
我狼狈地从地上起来,他满脸通红,我干笑道:“还好,没事没事……”他的脸反而更红了。
我们相对而坐,沉默了许久,“你来这儿做甚?”“我……来看我的母亲”我下意识地想到了投河,不由得有一种同病相怜,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同情。
“我母亲去世了,她让我把她的骨灰洒在了无归河。”他垂下眼眸,声音空灵得如月光一般,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接着,他讲起了他那令我羡慕又嫉妒的生活。
他有一个贤淑温柔的母亲,一个威严高大的父亲,父亲严厉地教导他,母亲细心地呵护他,只是去年他母亲重病,不幸去世。他按照母亲的遗愿将她的骨灰撒在无归河,从此,这位温柔的女子与流水相伴,去了遥远广袤的大海。
“多好啊。”我不禁垂下眼眸,轻声感叹,“你的母亲向往自由,随无归河走了,而我的母亲却厌恶这里,随无归河永远地逃离了。”余光瞥见他的身体顿时僵硬,无言地看着我,许久,许久。
我见夜色渐浓,思量着该回去了,便问他:“嘿,你的名字?”
“嗯?哦……林江南。你……”
“我叫卢月,玲珑绣庄的卢月。”我看他那扭捏的样子料想他定是半天也问不出口,也就自报家门了。随后便走了。
那一天应该是沉痛的一天,但因为那个木纳的林江南,似乎与以往有了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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