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日看的《绿皮书》，过了一周，想想还是写一下。主要是周五新西兰发生历史上最严重的恐怖袭击，到现在50死50伤。
我一直认为，好作品是所谓纯文学还是通俗作品并不重要，最关键的是有现实意义。这就是几百年前的《西游记》可以成为经典、但几年前的“三三十桃”纯属瞎扯的原因。
而《绿皮书》和新西兰恐怖袭击这两件事，背后其实是同一类问题。
1
《绿皮书》的表面主题是种族问题――一个在美国很敏感、又躲不开的主题。
如果用小学学到的方法总结一下中心思想，大概是这样的：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黑人音乐家唐•雪利要去种族歧视仍很严重的南方巡演，雇佣了意大利裔白人托尼•维勒朗格做司机（兼保镖）。两个月旅程，发生了很多悲喜交集的故事，两个人互相改变，最后在平安夜升华成温情满满的结局。
从剧情上看，这是并不复杂的双主角公路片，加上了黑人种族歧视的因素就不简单了。但我觉得，这不仅关于肤色、黑人和种族问题，更是人该如何对待别人、如何对待自己的问题。
我们有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人融入别的群体，和一个群体接纳一个外人，同样都很难。
2
一般人日常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感觉很舒适，比如《绿皮书》的白人主角托尼；但离开自己的圈子，或遇到不属于自己圈子的人，却是极困难的，但这对《绿皮书》的黑人主角唐是常态。
托尼只是因为工作才偶尔去给一个黑人打工，但唐却一直生活在这种撕裂中。身为黑人，他不了解黑人同胞的日常：他们的饮食、音乐和生活状态；身为受过高等教育的绅士，他又无法融入这个阶层，因为这个阶层仍然是白人的天下。
我曾写过：“仁”字一般译为benevolence（仁慈、善心），但我觉得译成empathy（同理心、共情）更好。Benevolence有单方面施予、自上至下之意，与sympathy（同情心）更接近，但empathy则是设身处地着想，出发点完全平等。
无论是自己处于不同群体，还是对待本群体以外的人，根本一点就是要有empathy同理心。
《绿皮书》一句最“高光”的台词是唐对托尼说的：尊严必胜！（Dignity always prevails）
尊严（dignity）是不卑不亢，对强势者如此，对弱势者也如此。这就是同理心（empathy）。
这不仅适用于黑人与白人之间，也同样适用于不同性别、不同民族、不同信仰、不同国籍、不同收入、不同出身……之间。
3
人如何对待与自己不同的人，说着容易，做着困难。同理心之难，在于有些事我们并不觉得那是岐视，或者有什么不妥。
《绿皮书》的故事和原型故事差不多发生在1962－1963年。五十几年后，人们自然会“政治正确”地站在种族平等的角度去看。但设身处地想，身处其中的人，那时要“政治正确”有多难。
比如，唐和两位白人朋友――他的“三重奏乐队”的另两位成员，并不觉得唐不能和他们一起用餐有问题，反而是临时白人司机托尼坚决维护唐的利益。
比如，唐遇到的其他黑人都用异样眼光或调笑的语气对他。他们认为，一个黑人穿着考究、举止优雅很奇怪。他们认为，这样的黑人不过是为去做白人的“管家”。
这才是那时最平常、普通和下意识的反应与想法。
今天我们觉得种族歧视不应该，那是因为我们没有这种经历。但我们自己内心是否曾有看不起异性的念头？是否有嫌弃农民工的时刻？是否有轻视穷国、弱国同行的想法？是否有大汉族主义的情结？是否有看不惯别人宗教信仰的私心？
如果什么都没有，恭喜你，你是圣人！但我有，看这篇文章的大多数人恐怕都有。这就是平常人的人性。
这种不经意间、无意识地差别心，才是最可怕的。
就象萧峰做丐帮帮主时，天天想如何多杀契丹鞑子，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只有他被揭出契丹人身份，流落宋辽边界，看到宋兵也抓契丹人“打草谷”时，才意识到，不管宋人还是辽人，都面临战争带来的痛苦。
4
从2001年的九一一事件开始，全球恐怖袭击案的主角，大多是极端穆斯林分子，以至于我们不由自主地将恐怖与特定宗教挂钩。
但新西兰恐怖袭击案的凶手是白人，受害者却是穆斯林。
白人凶手举起枪时不但没有犹豫，而且早有预谋，提前策划，冷酷地动手、残忍地直播。
在他们动手时，没有将枪口下的穆斯林视作同样的人类，不要说“同理心”，连“同情心”都远没有了。
所以，在某些瞬间，我总会感到沮丧：就算我们的科技再发达，文明再先进，人性中恶的一面与生俱来，也永远不可遏制。
但在另外一些瞬间，我又会感到温暖：就算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永远不可遏制，人性中最温情的一面也永远不可抹杀。
就象令狐冲在受到华山派上下怀疑时，仍有陆大有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尊重他、救护他。
尽管唐的困惑很难解答：我不够黑，不够白，不够男人（有同性恋倾向），到底我是什么？但《绿皮书》中有足够温情瞬间，让他感动：
在托尼坚持下，唐小心翼翼地拈起兰花指吃起鸡翅，也学托尼把鸡骨头扔出窗外。
看到托尼用病句和错词给妻子写信，唐一边纠正错误，一边用诗意的语言替他写信。
唐担心托尼被他的意大利老乡劝走，等在他门口。托尼出门时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是去拒绝老乡的。
在伯明翰的餐厅中，餐厅经理不让唐进去吃饭，托尼暴怒，唐仍用那句话劝他：尊严必胜。但最感人的是，他对托尼说：我可以演出，如果你希望我演的话。
最后，在大雪中，托尼疲惫不堪，无法继续开车。镜头一转，托尼家人在准备着平安夜晚餐。镜头再转，车已开回托尼家门口，是唐在开车，他停车叫醒了睡在后座的托尼。
5
这世间，有多少杀戮与黑暗，就有多少温情与同理心。
这就是好文艺作品的意义所在。
（微信公号：孔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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