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有一个专有名词,叫“甲申易枢”,就是发生在甲申年,1884年四月初的,全体军机大臣撤换事件。易枢嘛,那是换掉朝廷的枢纽。
这件事,我们今天看,当然就是一段政坛八卦。但是在当时,那是不得了的事。你想,那可不是现代社会,换行政首长和全体阁僚,怎么换,什么时候换,都有一定的章程。那是大清啊,恭亲王执政是慈禧上台的1861年开始的,到这时候,已经23年了。23年用熟的老班底,一天说换就全换了,一个没留,这在当时政坛上引起的震动,有多大,你就想吧。
问题不仅在于换得快,在于换上来的人明显不如原班人马。
我们来看看这两拨人的对比。
换下去的是恭亲王奕䜣,这不用说了,是当时公认的皇族中最能干的政治家,不仅朝廷上上下下都认他,洋人和中国打交道也认他。
换下去的军机大臣还有,宝鋆,这也是一个很能干的人,跟恭亲王的私交非常亲密。
李鸿藻,号称当时的清流领袖。他跟慈禧的关系又不一样,他是慈禧亲儿子同治皇帝的老师,当时的风俗,孩子的老师,你是东家,他是西席,地位很高的,皇家也不例外。所以李鸿藻一直深受慈禧的信任。
下一位,景廉,当时是兵部尚书,原来是长期管理新疆事务的官员,在军务上很有经验。
下一位,翁同龢,工部尚书,他在近代史上那也是大名鼎鼎。不过1884年的时候,他最重要的身份还是光绪皇帝的老师。当时光绪皇帝还没有亲政嘛,正在求学期间,所以也是被皇家高看一眼的人。
你看,这个班底,要么有经验、要么有能力、要么有威望、要么有感情,是当时最成熟、最恰当的一批执政者。
那换上来的是什么人呢?
我先念一念名字:礼亲王世铎、户部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工部侍郎孙毓汶。怎么样?对这些名字比较陌生吧?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什么大名。这也侧面说明了这个班底怎么样。
这里面,当头的两位,礼亲王世铎,户部尚书额勒和布,是有名的没有棱角的人。额勒和布,最大的特点是木讷不说话。在历史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
这当头的领班军机大臣礼亲王世铎,就更是了。他虽然是亲王,但爵位是继承来的,他是清初亲王代善的子孙,跟后来皇太极这一家子的皇家关系疏远得很,这么多代了嘛。而且几乎没有任何政治才能。说起来他只有一点好处,就是没有“王爷”架子。太监李莲英按照礼节跟他下跪,他还礼,居然也是下跪,当时传为笑话。
他的见识短浅到什么地步?你想,洋务运动都搞了那么多年,有人从外洋回来,世铎见面就问:“洋鬼子的国家也下雪吗?”就这么个人,替代了恭亲王奕䜣。
当然,世铎背后还另有一个人,那就是醇亲王奕譞。恭亲王的弟弟,恭亲王是老六,他是老七。
这个人,按照当时的看法,政治才能远远不如他的哥哥。但是有一点比恭亲王强,那就是他的夫人是慈禧的亲妹妹,所以更容易受慈禧的信任。
但是有一点啊,光绪皇帝是他的儿子,所以,他是绝对不能执政的,不能加入军机处的。否则,儿子当皇帝,他当首席军机大臣,一上朝,谁对谁下跪啊?在礼法上不好安排。更重要的是,儿子当皇帝,他再掌权,这不容易成为太上皇吗?慈禧也不能干啊,父子俩合伙就不好了。
所以,虽然甲申易枢,换上来的军机处班底,慈禧太后说,你们“军机处遇有紧要事件,著会同醇亲王奕譞商办”。但是也只是给了他一个隐隐在背后主持的位置,奕譞走不到台前来。
好了,甲申易枢,突然换军机处班底,就是这么个局面。问题来了,这是明显的坏人换好人,就是败笔,慈禧太后为什么这么做呢?你不能说慈禧是冲动啊。据史料记载,她为此整整考虑了五天。
后人的说法一般认为,这是因为慈禧要夺权嘛。这个时候慈安太后死了,再把能干的小叔子恭亲王踢开,再换上自己的妹夫,皇族里面再没有人能制约慈禧了吗?这不就独掌大权了吗?
今天我们看,这个说法有问题。
早在同治四年,慈禧就已经把恭亲王制服了。那一年,慈禧曾经短暂地把恭亲王赶出军机处,把他的“议政王”的头衔也拿掉了。什么意思?就是,我们确实是一伙搞政变上来的,但是别以为你是我们的合伙人,你就是一打工的。从此,恭亲王对慈禧的制约作用早就消失了。
而且你想,慈禧当时可是大清朝当家的人,任何当家的人,可能会有私心,要用自己人听话的人,但是绝不会用能力差的人啊,最后能力差导致国家灭亡,第一个倒霉的是慈禧啊。
而且,如果只是因为叔嫂矛盾,换掉恭亲王一个人,最多再加上他的亲信宝鋆就行了。为什么要整个军机处全换呢,一个不留呢?其中还有她非常给面子的李鸿藻和翁同龢。所以,这个事不能简单看作慈禧要夺权,还要另做解释。
我的看法是,慈禧不愧是高手,这是改变局面的唯一办法。
是,原来的班底确实是当时看上去最好的班底。但是那又怎样?这是中法战争之间,中法战争的局面,不也是搞得一塌糊涂吗?这一点,我们昨天已经说过了。各种因循守旧的“解决问题”的思路,让大清其实没有出路。
甲申易枢前几天,翁同龢的日记里面还记载了这么一段:慈禧太后召集紧急会议,讨论中法战争的军情。恭亲王却大谈当年十月为慈禧祝寿的之事,慈禧太后不耐烦,表示说早已决定不为生日搞什么“生日献礼”了,各地封疆大臣不用送礼物,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个?
恭亲王不紧不慢,还是说了一个半小时的生日献礼,全体军机大臣腿都跪麻了,起都起不来。翁同龢当时也在场。事后他在日记里感慨说:“天潢贵胄,亲藩重臣,识量如此! ”“极琐屑而不得体!”你们都富贵成这个样子,怎么见识那么短?做事那么琐碎?
如果你是慈禧,一个组织的领导人,你任用了几十年的首席大管家在生死存亡的时刻,是这么一副表现,你要不要换他?
那问题又来了,为什么不换更好的人呢?换上一拨更差的?
在原来的标准中,最好的人都已经在执政班子里了啊。只要是换人,在原先的标准中,都是相对比较差的人啊。你让慈禧上哪儿去变出来,原先又不在班子里,又能让朝廷上上下下都接受的人啊?
所以,先换了再说,要换就全换,不行再换。这是当时唯一可行的能扭转局面的政治策略。
事实上,新班底也没有刚开始大家以为的那么糟糕。至少,醇亲王奕譞从这个时候,亲自主持了北洋海军的建设,十年后那是世界上有模有样的海军八强了。如果没有后来的甲午战争,至少当时看起来,还是了不起的成就。
隔了这一百多年,我再看这段历史的相关材料,最大的感慨就是这个。管理衰退,最重要的办法,就是反向跑。
我们要记住,导致衰退现状的,就是现在的存量。这些存量,不管看起来有多少合理性,有多少迫不得已,和其他办法比起来多么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都是要坚决抛弃的东西。小修小补不解决问题。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干脆归零,全盘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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