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手记# 我的童年时光几乎都是在东北度过的,可惜如今记忆衰退对那里印象最深的倒不是北方分明的四季,而是那带有鲜明地域色彩的各色菜肴:酸爽顺滑百搭不爽的腌白菜,甜比初恋蜜似流年的拔丝地瓜,清甜爽意回味无穷锅包肉,堪比足球大小腹内经纶的狮子头……可我最爱的还是父母亲包的水饺。少时家贫父母包顿饺子便如过年般隆重,首先是太极之起式--备好案板擀面杖开始和面,再是渐入佳境--将各种馅料连绵不绝地调理好,接下去便如白鹤亮翅,一只只水饺在父母的巴掌中轻快铺就直接成型,然后如沙场点兵一般一只只铺陈于案板之上,果真是只看一眼便能感受到莫大的幸福,最后就是看饺子们在汤锅中辗转腾挪翩翩欲仙再来个鲤鱼跃龙门--就可以装盘上桌准备开吃了。而我也练就了一种绝技,连看都不用看只需指尖轻触就能轻易分辨出这到底是谁包得水饺。
那时的我最喜欢母亲包的水饺,皮薄馅足丰乳肥臀面貌不羁,虽然卖相难看了些,可内里的馅料十足,吃上一个竟可以淹死馋虫一解相思。父亲的那些水饺总是骄傲如公鸡或是仪仗队里的士兵们,收着腹挺着胸扁着嘴,不单带有洁癖似的排列地齐齐整整,还在皮子的最外延刻意整形做出兼有装饰性的小小花纹,衬得那些水饺更加玉树临风傲然出尘了。这样的水饺观赏性虽强,可惜在我看来味道不免差了一些,皮子必须厚实方重才撑得起那气场,馅子也必须相应地减少分量来显示其芊芊身姿,入口之后倒觉得满嘴面粉,馅子不大只能勉强啃得出些许味道来。不过即便如此,水饺的美好滋味以及品尝时的满足感就好像只裹了层薄薄的面粉似的,一直留存在心底,哪怕平素并没啥念想,可父母亲一旦包了水饺,就演变成意外的惊喜。
这些年来家事繁忙,父母亲退休后依旧不得清闲,要开始帮助我带孩子。他们不辞劳苦地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所以分工更加具体明确,一般都由母亲照顾孩子浣洗衣衫劳心劳力,父亲买菜做饭处理琐事跑腿运输出工出力。所以父亲偶尔包一次饺子都成了大阵仗,先要起个大早去菜场挑选最新鲜的蔬菜,有时是水灵鲜嫩的芹菜、有时是农人刚掰下的玉米、有时是父亲去亲戚家的菜地直接挖来的蔬菜。回家后洗净蔬菜,放入冰箱冷藏后再去附近的欧尚选肉,太肥或是太瘦都不适合,一定要精选的本地土猪后腿肉,五分精肉、二分肥肉、还有三分不肥不腻,正是难得的上上之选。每次我都嫌他配料来得个麻烦,为个馅子一早上跑两三趟菜场,可父亲却一丝不苟地解释,食材的新鲜与否尤为重要,用了心制作的饺子才有真正的好味道。
这一次父亲又特意为儿子做了玉米松仁味道的水饺。那玉米新鲜水嫩,被细细地切成了娃娃指甲大小的颗粒,嵌在肉里多些了清新自然的口味。而松子是精选的长白山野生大松子,颗颗饱满白嫩如珠玑、粒粒香浓甘醇如碎玉,父亲用刀碾碎后混入馅料中,肉眼实在难以发现,可仔细一嚼,口味甘甜清爽又松脆,自带着一种低调的宠爱。
这些水饺包子更适合做生煎,倒点儿油加点水,热锅上三滚五烫不觉就熟了。就着锅搬上桌台,吃一个钳一个,钳一个吃一个,一边吹着一边烫嘴,还舍不得那汤汁漫溢出来,恨不得先狠狠地含在嘴里,咂住些滋味再说,说来真是丧心病狂,怎么吃个饺子就直接感觉自己回到了解放前饥寒交迫地狼吞虎咽?
或许平时对父母忽略太多,直到今天我才忽然发现父亲的饺子和少时记忆中模糊的形象不太一样了。虽然父亲的饺子依旧昂首阔步,每一个都带着鲜明的指印,可是他现在居然生生地在每个饺子中又多塞进了近乎原先三分之一的馅子。现在他包的饺子看来多么的滑稽可爱,像是个体型超重的胖子偏要做个模特,难于相信这是出自曾经把包装摆盘看得比菜肴本身更重要的父亲之手。
寻常的饺子,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味道,我想这大约就是只属于寻常百姓的家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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