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总是那么有趣,还来不及眨眼,昨日已然过去,留下被时光拉扯大的人儿。
梅子坐在半卷书屋长板条凳上,一边透过玻璃门外看落叶飘零一边感慨时光无情,书屋内那个帅气的老板正拿着一本书认真地翻看着,对梅子的感慨左耳进右耳出。
阿泽推开门,目光锁在向收银台前的老板身上:“韩杰,我的杂志到了吗?”
帅气的老板不悦地放下书,抬头看了阿泽一眼,随后慢慢地摇头:“还没,不是说过会延期吗?”
阿泽黑着脸,数落:“你就从未准时过!”
韩杰拍了拍书,明显流露出不满:“说的好像是我故意的,我都催过好几次了。”
梅子转头望向阿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还在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杂志?你爸妈呢?”
阿泽回头,这才发现梅子,惊讶了那么一瞬间,耸肩,说:“回老家,陪老人家过节。”
韩杰反问:“你怎么不回去?”
阿泽冷笑一声,黑着脸对韩杰说:“公司有事。”
梅子理解地点头。
韩杰则臭着事不关己的冷漠脸继续看书。
阿泽问梅子:“不回家吗?呆在这里干嘛?韩杰可不会留饭哦。”
梅子怔愣,随即慢悠悠地站起来,她弯腰拍了拍裙子,对韩杰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韩杰摆手,书本挡住了他的脸,只见他的右手晃荡了两下,停下来。
梅子跟在阿泽身后慢慢地走出书店。
街道上整洁得和十几年前一样,只是很久之前的平滑路面已经添加划痕,就像老人脸上皱纹,无论多么努力地去避免,依旧无法抵挡时间的流逝,岁月让过往满脸疮痍。
梅子对阿泽说:“现在的阅读方式迅捷变化,还有谁读杂志呢?你这个从初中留下来的臭毛病一直没变啊。”
阿泽转头看街道一旁掉漆的邮箱,绿油油的封面,连“中国邮政”四个字都看的不太清晰,阿泽点头,平静无波地说:“没变。”
梅子歪着头望阿泽,阿泽的侧脸染着阳光的痕迹,光洁的脸上浮现出来的不知是什么情绪,熟悉的眉眼,不易波动的情绪,一旦情绪起伏就是天崩海裂,一发不可收拾。
小区五个孩子之中,阿泽最受女生欢迎,说起来,他比身为女生的梅子、洋子的女生缘更深。
幼儿园的事情真的是忘得七七八八了。
每日家长接送小朋友上下课,在堵得水泄不通的路上艰难穿行。
记忆最深刻幼儿园经历大概就是一次住院经历。
事故原因是长大后从大人的零星话语中拼凑起来的。
那是一桩轰动全城的幼儿园投毒案,案件报道一度席卷全国各大报纸的重要版面。
至于被投下的是什么毒,梅子没仔细地询问,C城广为流传的流言里版本众多,官方版本随着时间流逝很快就被故意地遗忘掉。
据说是外来务工者报复社会,故意往幼儿园小厨房的水里投毒,那天中午,吃完饭后,小孩子们集体肚疼呕吐,被紧急送往医院。
那是梅子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没什么恐惧,或许是,根本就不知道恐惧,只知道疼。
阿泽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在家,晟和母亲参加外公生日宴会,红豆哥中午调皮将午饭全倒掉了,只有洋子和梅子,在重症室内呆了三日,醒来后,对着满墙苍白茫然无措,在生死边缘走了一趟,大脑直接当机,梅子愣愣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和一脸哀戚的父亲。
母亲抱着梅子嚎啕大哭,梅子怔愣。
阿泽站在角落,捧着一瓶五颜六色的星星。
那是幼儿园老师教折的许愿星。
梅子定定地看着那罐星星,记忆中的它应该是闪着温馨的光芒,但事实上闪着光芒是不可信的,记忆篡改得那么温柔,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去相信。
母亲问梅子:“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和医生叔叔说说?”
梅子转头,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温和地朝着梅子笑了笑,说:“身体各项指标都已经恢复正常,现在想吃东西吗?”
梅子虚弱地说:“想吃,叉烧包。”
母亲喜极而泣,父亲拍了拍母亲的肩膀,俯身亲亲梅子的额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好、好,爸爸这就去买!”
梅子乖巧地点头。
阿泽将那瓶许愿星放到梅子床头,一言不发就走了。
梅子静静地看着那瓶星星,一直看到眼睛疼,然后睡着。
幼儿园就这么关门了,连整顿都没有就彻底地在C城消失,老师们不知道散去了哪里,在C城生活的梅子自此后再也没见过那些熟悉的老师,等记忆淡化后,再也想不起当初她们的模样。
金鱼小区还有另一位孩子,是一位性格腼腆得常让人忽略其存在的女孩子,在这场事故里永远地走了。
那天,阿泽坐在小区门前台阶上,默默地落泪。
那个孩子。
在后来的记忆里总被有意无意地遗忘。
因为会感到悲伤,所以人们一致选择了遗忘。
其实,如果努力地去回忆,还是能找出属于她的痕迹,阿念。
幼儿园的小朋友不知为什么,总是喜欢欺负阿念,而阿泽常常为了阿念与其他小朋友打架。
花坛内还埋着十七年前的小糖果,六一儿童节那天幼儿园内搞活动,每位小朋友都收到一份糖果小礼品,在儿童节的欢庆小活动中,阿念因为背书很厉害,得到老师奖励的很多糖果。
孩子们回家一路对比着,总觉得是阿念手中的糖果最多,略显不开心。
回到小区后,阿念将多出来的糖果埋到花坛里,说是种糖果,等到秋天,长出来的花就带着糖果,闪闪发亮。
孩子们才又都高兴起来。
阿念拉着阿泽的手:“等到秋天,你就可以收获糖果啦!”
梅子垂馋欲滴地盯着花坛里的花,问红豆哥:“真的会长出糖果吗?”
红豆哥信誓旦旦:“一定会!”
红豆哥的谎言说得和真话一样顺溜,大概是打小就练成的特别技能。
晟趴在花坛上,和梅子一样没出息地咽口水。
洋子站得不远不近,默默地看着。
那时埋下的梦,还未来得及成长。
就有人缺位。
出院的梅子带着手臂上的针痕,坐在阿泽身边,处在茫然状态的梅子才刚刚得知阿念去了很遥远的地方,阿泽正为此而伤心着。
至于很遥远的地方,大人们永远都闪烁其词,用天上地下这样毫无边际的话语来掩饰真相,从而让孩子们保留着还能再见的希望。
希望是好的。
可惜阿泽懂得什么是遥远,什么是绝望。
因此他的伤心比谁都真切。
梅子默默地数着在门前来来往往的车辆,数到半途,说:“阿泽,阿念是不是说过,秋天就可以收获糖果了?我们都忘记了,我问过妈妈,她说现在就是秋天,可是,该去去哪儿收获糖果呢?为什么我们都见不到农民叔叔?”
阿泽摇头,坚决说:“不收,那是阿念的。”
梅子瘪嘴,然后哭了:“幼儿园关门了,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刘老师?她还会教我们唱歌吗?”
红豆哥不知何时出现在门旁:“不会,老师们都被遣散了。”
洋子说:“那个投毒者已经被抓到,我从新闻上看到的。”
梅子一边哭着一边问:“谁?”
晟恶狠狠地说:“那个凶手!”
五六岁的孩子,仇恨来得很快,也来得很深切,但谁也不提,假装大家都忘掉这件事。
后来的仇恨淡了,伤痕却从未淡去。
每次想起,心底的某个部位依旧隐隐疼痛。
明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被惩罚得那么狠,痛得那么深。
或许是,因为做作业不用心,或许是,不认真听课,又或许是,将从玩具店买来的仿真蛇放到老师的抽屉里吓哭了老师……因此,而被惩罚。
最无辜最安静最腼腆的孩子。
往往受伤得最严重。
无论过了多少个秋天,再也收获不到糖果。
阿念家搬出了金鱼小区,听说是离开这座伤心的城,去了北方。
秋风起,大雁南飞,阿念的消息,永远再也飞不回来,她连未来都失去了。
真是一想起就让人伤心欲绝。
不想记起来,忘记,却又是对阿念最大的背叛。
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阿泽曾经这么提起过。
梅子只能落泪,哭得不能自已,成为除了哭什么都不会的小蠢货。
就这么蠢着,蠢着,看着洋子也搬出金鱼小区,自幼儿园关门后,洋子爸爸妈妈就来接洋子回家。
小区门前停着黑色的小车,带走洋子的行李,也带走了背着小书包的洋子。
大家站在小区门前挥手道别。
时间毫无顾忌地前走。
金鱼小区里的孩子们去了儿童中心上课,几个月后,上小学。
每天上下课一起回家的,只剩下红豆哥、晟、阿泽和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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