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奎尼
再次联系到阿木时他已有了新的女朋友。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刚失恋,我总是戏谑地称他是男版的我,他则很嫌弃地说我给他的第一印象像是张爱玲笔下清高的女学生,我很喜欢他的这种比喻,我们都很喜欢张爱玲。
大学刚毕业那年我租住在一个楼道拥挤的小房子里,每个月拿着微薄的收入,工作不够顺心,无法融入同事间建立的圈子,也得不到上司的赏识。整个人稍显消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星期以后我开始构思一部恐怖小说。每天下班以后我会将自己关在租住的小房间里,感觉脑洞开得太大或者没有思路的时候就去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一份关东煮和牛奶作宵夜,久而久之我买宵夜的时间开始固定。
后来每次去便利店的时候我总会遇到一个男生,我不知道这样称呼他是否恰当,但我想即使他已经参加工作我这样叫他也无妨,他看上去和我年龄相仿,印象中总是随性地穿着格子衬衫或者棒球外套,下面搭配一条休闲长裤,偶尔会坐在店内的长凳上看杂志。
好像循环往复般地数十次相遇之后,有天在便利店的门口我蹲下去捡自己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钥匙包,起身的时候,他冲我微笑着说了一声,“嗨。”
我有点僵在那里,但顿了两秒之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虽然表面上漫不经心,可是从那天以后我开始知道,这个每天如期相遇在便利店的男生也和我一样总买一份关东煮作宵夜。我们相识于便利店,我叫他关东煮先生。
关东煮先生就是阿木。我们后来很自然地熟络。
他在一家广告公司搞平面设计,跟我住同一幢楼,跟我同一年毕业。喜欢旅行,喜欢摄影,喜欢王家卫的《重庆森林》,也喜欢岩井俊二的《情书》,喜欢吃关东煮,喜欢喝酸奶,喜欢在上床睡觉前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完毕。
这些我都喜欢。
因为有太多相像的地方,我们总是有很多的共同话题。他偶尔会约我去书吧或者咖啡厅小坐,我也会偶尔约他去公园赏银杏。我的小说每完成一个章节都会email给他看,他会在我们下一次相约时对我最新的章节提出建议。我们谁都没有去过对方的家里,我们都觉得这样既唐突又暧昧。
我会嫉妒他朋友圈里发关于别的女孩的消息,甚至于只是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我们都刚刚失恋不久,我们都没有想过要马上投入一段新的恋爱。
然而我心里很清楚,其实这些所谓的恋爱观都是借口。让我犹豫不决的原因只有一个——我们这么相像,在一起并不合适。何况即使要在一起,那男士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一点?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
我后来问他当时为什么要在便利店门口跟我打那声招呼,他说他感觉那时的我像只孤鸟,需要有人稍微给予一点关心。
他的关心的确对我起到了作用,我的心情渐佳,工作也开始步入了正轨,写小说的时间逐渐减少,跟他的见面也慢慢演变成了上下班时无意的照面。
公司派我去意大利的分部一年。临走之前我联系了关东煮,他送了我十朵黄色鸢尾和一本马塞尔的《追忆似水年华》,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
回家以后我很欣喜地翻看那本《追忆似水年华》。首页上夹着一张写满祝福的卡片。我把卡片翻到背面。背面一片空白。我查了黄色鸢尾的花语,所有的答案都告诉我——友谊永固,热情开朗。
一年以后我回到上海。关东煮已经搬家了,打他的电话,显示空号。我微信他最近过得如何,告诉他我已回到上海,暂住在同学家中。三天以后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带着他的女友CiCi一起。
CiCi说关东煮对他很好,在她最孤单的日子里给了她最温暖的关怀。CiCi一点也不像我,一点也不像我们。
一周之后我找到新的住所,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那本《追忆似水年华》,同学饶有兴致地拿起,“这不是《情书》里柏原崇看的那本书吗?”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护封,笑着问我,“缇缇,你怎么在护封里画了一幅没画完的画?”
我接过书,便利店门口一个拎着钥匙包的女孩留下孤单的背影,确实是只画了一半,女孩的下半身没有画出。我笑了笑,说我也忘记是怎么一回事了。
关东煮和我一样,同样面对一个跟自己很相像的人犹豫不决。我们想得太多,然而我忽略了那时的他其实也寂寞得像只孤鸟。
从前因为取材问题导致我一直没有兴趣看王家卫的《春光乍泄》,那天看完之后我突然明白,我只是表面上觉得自己和CiCi天差地别,其实寂寞的时候,所有人都一样。一样孤单落寞,一样渴望被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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