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

作者: 木打每 | 来源:发表于2019-09-30 21:25 被阅读0次

    晚上8点01分,兰萍给我发来一段显示6秒的语音。我不喜欢听别人发的语音,因为这是一种让我感到厌烦的操作,如果点开语音模式不对,声音就会以一种突如其来的噪音形式拍到你的脸上,周围的人会不经意将目光转向你,然后再转开。让你自己有一种聒噪的羞耻感。其实他们看你时眼里流露出来的大部分都只是迷茫,但你也会连忙将声音关闭。又或者,耳朵都快无缝隙吸附在听孔上了,依然云里雾里不知道对方所云。所以一般我都会将语音转化成文字,感谢微信竟然可以如此的善解人意,不仅可以让告别变得如此日常,还可以把耳朵转移成为眼睛。但是来今天的我却选择点开了语音听了起来,没有丝毫的不悦与犹豫,我想也许是这条马路上除了来往的车辆就只有我一个人的缘故。

    “小美佳,我看到你了,我走了啊,拜拜。”兰萍的声音如往常一般的温柔,就像她平时和我讲话时的样子。我连忙环顾了一下四周,但是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和我一样在昏黄色灯光下流浪的人。

    “你看见我了。”原本这是一个问句,但是我没有把句号打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润的句号。兰萍肯定是在车里看见我的,没有必要再去确认这个只会影响她开车的事实,我给她发了一个阿白酱再见的表情。她以前总说我长得就和阿白酱一样可爱。她过一会回复我“小可爱,拜拜。”我把手机关闭,屏幕的亮光以一种不被察觉的速度隐匿下去。

    站在高架桥上,脚底下高速公路上的车流像电焊时迸发出来的一簇簇细长的总是带有希望的亮光,唯一不同的是,电焊盛开的光亮是转瞬即逝的刺眼。而桥下拥挤的车流却是一股温暖的河水,一直蜿蜒到远方,甚至在黑暗中闪耀着。我的手机再也不曾被点亮,我想兰萍应该是这汩汩洪流中最平常的一员了。

    离农历己亥猪年还有3天。公司中大部分的外地人都已提前申请好了年假背上行囊离开了这个为之奋斗了一年的地方。他们就像候鸟一般,总会在一个特定的时节进行迁徙,但是他们的路线却不是固定的,迁徙的目的地也不是统一的,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总是会选择在新的一年里面进行一次迁徙,就像血液里面流淌着家族遗留下来的远古传统。我不知道等新年一过其中又有多少鸟儿我还能在来年依旧看见,又或者来年我会遇到哪些新的鸟儿,也许我这只鸟儿上演着被其他人新的遇见。

    我第一次见到兰萍,那是2018年3月初,区域公司刚在常州新拍了一块地,一过完年就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项目前期销售事宜。那时售楼处还没开始动工,整个团队就在旁边的刚交付的一个写字楼里面租了2间毛坯的办公室办公,一间是管理运营办公室,还有一间是物料和销售人员合并共用的办公室。那时元宵节刚过,真正意义上的戊戌狗年春节正式结束了。我记得那天兰萍穿着一身黑色毛呢大衣,围着一条香奈儿的大红色的围巾来公司面试销售岗位。

    她的头发很长很直,染成了时下最流行的亚麻棕色,显得她的脸很白皙。她填职位申请表的时候很安静,安静得就像旋转的音乐盒,因为只有音乐盒可以将周围嘈杂的环境慢慢沉淀下来到只剩下最纯净简单的音乐。她写的字却不像她本人那般小巧,反而有一种无形的张扬感。

    她很快就把申请表写完了,朝我的方向张望着。我喜欢这种自然而然的默契感。我坐到她的对面,很快速地浏览了一下她的简历,91年的比我大两岁,但是工作简历那一栏却已经写了4,5行。我问了一些基本的问题,她的回答也与之前面试者回答的一般无二,最后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来做房地产销售呢?看你之前从未有过相似的工作经历。兰萍说生活已经够枯燥了,想在新的一年里面多一些未知的期待。她的回答不是老到掉牙的挑战下自己,也不是充满铜臭味说是为了钱。我那时觉得这个女孩子很特别,特别到让人为之动容。正常询问完之后我就把她交给了营销经理。不出意外,10分钟之内她的面试就会结束。可是那天应该是时钟走的太慢了,5分钟左右经理对她的面试就结束了。她朝我微微笑了一下说等我通知就走了。我觉得很尴尬,毕竟这么简陋办公环境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第一反应可能就是一个传销。

    我问经理如何,经理说要了,这个姑娘的形象气质都很不错。我说看她以往工作更换频率来看她似乎很不稳定。经理笑了,销售是流动率最高的一份职业,我又不期望她稳定,只需要她带来效益。我点头说是的,即使这个效益是短暂的甚至如昙花一现对于公司来说都毫无意外的产生了利益。但是最终经理还是稍加考虑了一下将她推荐给了我们合作的销售代理公司。

    她大概是不在乎房地产甲方与乙方的区别,她依然来入职了。兰萍像天空中滑落的流星,悄无声息地变成陨石来到我们的身边。

    示范区开放前期所有工作都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兰萍每天也在在人海中忙碌着。她和其他销售员一样白天在各大商业,超市的展点发传单,贴海报,向每一个看向她时眼里透出好奇的人甚至于只是她眼里觉得会是善良的陌生人推销着项目,晚上就抱着电话给一串串如蚂蚁般烦乱的数字话单进行极具商业性质的问候。

    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模式我觉得她可能忍受不了多久,毕竟她是那么的安静,在我的眼里安静的人总是内敛的,经理也只是说她的形象很好,并没有提出她的性格适合。销售这个行业总是需要易于常人的外向开朗,她显然不是。但是很快兰萍就入职一个月了,有一次在茶水间碰到她,她背着一个书包,鼓鼓囊囊的似乎就要把她的背给压垮。

    “你的包里装的是什么呀?这么鼓。”

    “啊,昨天没有发完的单页。”她晃了晃身体,好像要从背部的重量上感知我口里面的鼓。

    “那你怎么不扔掉呢?反正今天还是会有新的单页的。”

    “没事,一般车都放到包里面了,也不会背着累。”她以为我是怕她受累,其实我是怕她的主管看到她昨天的单页任务没有完成而责骂她。我没再继续说话,其实她这样也很好,所见即所知是这个复杂的社会里面许多人都不曾拥有的宝藏。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快把她忘记,直到有一次她和她入职代理公司的经理发生了争吵。

    我不曾想象过看起来如此温柔恬静的她竟然也会为了几天的工资而变得如此强硬。吵架的导火索是上个月有几天她的手机出现故障去维修就和公司报备说不能在叮叮打卡APP上进行打卡,但是如期上班,公司也同意了。但是等到上月的工资发下来之后,她发现少了那几天的工资于是就找经理去理论。代理经理并不是很在意地说你一个月的底薪也就那么点钱,少了两三天也不是什么大钱,还调侃她在小钱上面犯迷糊没有大格局。当时她就很生气直接回怼经理,公司在这种小钱上都要克扣看来这个公司管理制度都是有问题的,老板眼里员工的工资是小钱,可有可无,那肯定是黑心的雇主。我记得当时那个经理就火大了,扬言直接要把兰萍辞退。她丝毫也不怕,从她的车上直接找出当时签订的劳动合同说自己已经过了试用期,辞退我请给我赔偿并且把我少发的工资一并给我。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像是我并不曾看到过的一朵玫瑰花。

    她的经理发现打哈哈和强硬的态度都在她身上行不通就开始用软的,和周边围观的人说,自己平常非常照顾下属,有什么事情都开车接送她们,即使再晚,也要嘱咐和兰萍一起住的舍友给兰萍留着门。很显然他是想通过自己的苦肉计给兰萍造成人情的压力。他们时间僵持的太久,许多围观的人都被经理们打发继续工作,我也不知道兰萍最后到底是如何解决的这个让人头疼的官司,只知道第二天她就搬出了原来的那个宿舍,自己租了房子在外面住。她还是依旧每天随着房产销售的节奏加班,约客户,偶有闲暇就会去看网上多如牛毛的美妆小视频,即使她并不用怎么化妆都已经很美丽了。

    日子越来越紧张,距离项目开盘越来越近。但是我却时常可以在售楼处见到她。刚涉足房地产,专业性等各方面还不够,她几乎每天会花三分之一的时间站在沙盘那里听其他的销售讲解沙盘。她的带队主管总是点名批评她的客户来访量不够,她也只是听着从不反驳。有一次在卫生间我听见了她和另一个同组的女销售在讲话。

    “每天都逼着我们来访,简直快要疯了,客户又不是我养的狗子,哪里会那么听我们的话呢。”女销售叹了口气。

    “没办法,上面的领导在逼他们,他们只能逼着我们。”

    “那也要考虑实际情况啊,像我们这种新人,怎么可能和他们那种老销售相比啊。”

    “钱都是挣给自己的花的,有了业绩同样也是自己的,你这样想想是不是会好一点。”兰萍缓缓地说。

    我原以为我又会听到一串牢骚和抱怨,毕竟在高周转的房地产界,这是地产狗们心有灵犀的狂欢,最后还是会继续咬起牙来努力工作,当然也会遇到不继续努力的,可能是自己放弃自己总比等别人放弃自己要容易许多。

    等到项目盛大开盘的前夕,所有人疲惫的脸上都佯装着一份兴奋。等我看见兰萍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脸上透露出来的是一种真正的兴奋是我从未见过的。怎么样,开盘打算卖几个亿啊?我问她。她知道我是在打趣她抿着嘴笑了,她那天口红的颜色真的是好看,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荧光橙色。都大半年了,终于要开盘了,真的是好期待啊。她和我说,你期待吗?兰萍却反问我起来。我说不上期待与不期待,毕竟繁重的工作早就阉割了我感情中属于期待的这一部份。我说,加油,祝你开盘大麦(卖)!便匆匆的离开了她期待的现场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等她回复我的老套的显得并不虔诚的祝愿。。

    从战争中演变出“炮灰”这个词汇虽然最残忍但却是极度的言简意赅。兰萍毫无意外的成为了开盘大捷燃放庆祝礼花之后飘落的炮灰,她开盘当然没有卖出几个亿的业绩,她只卖出去了一套房子,那套房子的买主还是因为与自己原来的销售顾问失去了联系而被兰萍半路捡到的。我总是为她这唯一的成交捏一把汗,担心会有其他的销售在客户什么手续都办理结束之后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那个唯一的客户是自己的。幸运的是我担心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

    开盘之后楼盘进入了常销期,沙盘上每一栋楼的推售出就像一个个满载着希望的邮轮向销售们驶去,同样也向兰萍驶去。只不过兰萍总是搁浅在礁石群中,她的业绩依旧处于一种很尴尬的境地,她似乎也习惯了,渐渐地也不再挣扎,或许她也不曾挣扎过,因为期待是不需要挣扎的。

    有一天我要外出办事正好兰萍地车停在售楼处的外面,她看见我出来,就问我要去哪里说现在她没啥事情可以送我一程。当时是打车高峰期,我打了半天的车都没有人接单,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上了她的车。她的车是一辆红色的SUV,车里面有些杂乱,这边一坨不知道是用过还是没用过的卫生纸,那边一张项目海报,甚至还有一双高跟鞋,上面还耷拉着一双颓废的丝袜。

    “不好意思,车里面有点烟味。”她把所有的车窗都打开,从副驾驶座上拿起她的客户笔记本抡起胳膊就开始胡乱扇风。其实我没有闻到烟味,但是如果我说没有一点都没有闻到的话,就显得我是因为吃人嘴短而显示的虚情假意,于是我便说,还好,还好。车里手刹后面的圆形小格子上放着一包香烟,还剩下半包,是那种包装很淡雅的女士香烟,这不禁让我联想兰萍涂着口红吐着烟圈的样子。我对抽烟的女孩子总是有一种神秘的敬畏感,我不知道生活到底给予了她们什么,她们需要在这梦幻飘渺中寻找着自我,安慰着漂泊的灵魂。

    她打开蓝牙,放起了歌,歌声立刻填补了我们之间的空白。她开车的状态很放松就像我们马上进行的是一场欢快的旅行。路口的绿灯亮了,但是前面的车却丝毫没有行走的迹象。排在我们后面的车都开始此起彼伏的鸣起了喇叭,甚至还有一个出租车司机将窗户摇下来伸出了油腻腻的大脑袋冲着前面破口大骂,声音越过我和兰萍,也不知道最前面的那个倒霉的人是否听到。

    “你还是一个很沉的住气的司机啊。”

    “也不是沉得住气吧,只不过别人都催过了,我再摁个喇叭也只是平添噪声而已。”她笑了一下,“不过好像车子喇叭的寿命都是固定的,等你喇叭不响了,你这车子差不过也就要退休了,能少按一次就少按一次。”我觉得她说的这个理论像一个童话,我也笑了,我注意到她的手背上有一块疤,应该是烫伤导致。

    “你的手怎么了?”

    “啊,手挺好的呀。”她没有反应过来。

    “你手背的疤。”

    “哦,你说这个呀。前段时间边开车边抽烟来着,也是在红绿灯口,把窗户打开了想丢烟蒂的谁知道外面的风太大,直接把着着的烟蒂吹到坐椅最边角了,不巧那会绿灯又亮了,又不能让后面的车死命按喇叭催我,又不忍心吧真皮座椅最烫个大洞,我就直接用左手手背将烟头挤到边上给灭了。”她描述的这个惨烈的过程却显得尤为云淡风轻,好像在说别人的经历。我没继续追问她当时到底有多疼,因为我从来是没有这个勇气与决心的。

    有个失眠的夜晚,我翻着朋友圈,兰萍发了一句话“我总是与客户畅想着有关于房子的未来,殊不知我自己的未来在哪里。”这句话的配图是一张A4纸,上面显示“此图先欠”。我想也是应该空着,毕竟未来对于兰萍现在从事的这份工作来说暂时是无法勾勒出来的。等我早晨起来再翻朋友圈时,这句话已经不见了,连同那张A4纸。大城市的中的每一个孤零零的异乡人总是要装出无比坚强的样子,只有在夜深的时候舔舐着伤口为自己的疗伤,因为暴露白天之下的软弱总会引起别人无端的虚情假意的猜想,光是应付这帮人都已经叫人精疲力竭了,又怎么能安慰到自己呢。

    最后一次和兰萍近距离的交流是上个月,同样又是在洗手间。她在镜子面前补妆,我上完厕所出来刚好碰见她,镜子里面的她似乎有些不一样。我不由得盯着看了一会。她发现了赶忙捂住了脸,我这才恍然大悟,她得鼻梁变高了,脸也变瘦了。是不是很奇怪啊?她透过指缝看着我,我连忙摇头,我新奇的有点夸张地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这才把遮住脸的手放下来和我讲起话来。后来我们就从整容聊到了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是个军人,总是处于失联的状态。兰萍说有一个军人的男友就像自己有一个风筝,但是风筝的线永远都不在自己手里。后来兰萍可能为刚才自己不由自主的悲伤而感到惭愧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说自己也像爸妈的风筝。

    大年夜前一天,我也踏上了回家的路。南京的地铁却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拥堵,大批的候鸟早已在家中团园,养精蓄锐着为了下一半路程的迁徙做着准备。小部分归途的候鸟也不知前方是否拥堵。兰萍新发的朋友圈是山林中惊起的一群鸟,灰蒙蒙的一大片向天空冲去。兰萍配文写的是“候鸟的期待……”很快下面有人说这群鸟可能是麻雀,兰萍并没有回复他们。即使这群鸟并不是候鸟,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在新的一年中依然可以保持着一份期待。我给兰萍私发了一条信息问她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她回复我应该会重拾自己的老本行。我又问她2019年会不会结婚,她回复说她一定加油,不负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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