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的诗,《飞鸟集》《新月集》都很好,译本也多。我更喜欢冰心先生的译本,遣词用字近于今人,文气也有一股母性的柔顺。我最早是在高中时的阅读理解中读到的,当时还疑惑,这个有着纯粹英式名字的人怎么会提到《罗摩衍那》这样的印度经典;后来明白了,再去读诗,眼中的文字便多了一层坚忍和敦厚。这种状态,和后来游美术馆观赏的画中看到的皮肤黝黑、手脚粗糙的老农,极其神似。
这是现代诗,所以最好的那些译文也都是用白话,更贴近人们的心一些。不仅如此,仓央嘉措的诗,也是白话本更好;虽然“不负如来不负卿”已经被转发了无数次,但那已经和原文有所偏移了。这还是藏文诗,要说离得更近的日本和诗的翻译,“闲寂古池塘,青蛙跳进水中央,一声响”就比“古池蛙跃入,止水起清音”的烟火气重得多。
烟火气就是人气,也是时代潮流的方向。在我出生和受教育的年代,白话文大行其道,对古文的态度仅仅是类似于博物馆里的化石和动物园里的熊猫那样,浅尝辄止,敬而远之罢了。到了我自己教孩子背诗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小学生所谓必读必背的诗,也仅仅是古诗中最“上口”最“直白”的那一部分。即使不上口不直白,数千年的时间也自会让他变化。估计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举头望明月”的原文是“抬头望山月”吧?但那有什么关系?明月还是那轮明月,照着李白的泪眼,也照着孩子们的书桌。
我对好诗向来是很赞赏的。好诗与好画有相通之处。借用齐白石先生的话,“能纵横涂抹,余心服之”;那是一种真正解开桎梏的自由,就像小鸡望着天空中飞翔的麻雀的那种自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即使被囚禁在果壳里,但仍自命为无限空间之王”,实际上就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注脚。
所以写诗并不是只有那二三十个字而已,“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也是有理由的,我能理解。我自己有时写文,一天到尾十几个小时啥也想不出,到末了半个小时噌噌噌就能上去一千二百字。难道能说这些都是最后半小时干出来的,然后批评我白天磨洋工吗?不能的。其实在白天那些“啥也想不出”的时间里,你看不见,你听不见,但灵感正是在背后慢慢地生长,它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爆发出来。
《阿飞正传》里永远都在飞翔的鸟儿,当然是一种意象,一种时刻都不停息的精神,而不是真正的,自由地飞,也自由地停下来休息的生命。将这种自由发扬到极致,就是人类探求宇宙万物终极秘密的好奇心。而这种好奇在最初,不过是几十万年前,捕猎归来的原始人,向星空凝望的那一瞬间。那是抛离了衣食住行的困扰、喜怒哀乐的浮沉,从心中流出,最纯粹的感动。
【2021年12月13日,春风作于竹风斋。正文104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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