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机的当天,蔺晨的身体处于极度疲惫状态,尽管如此,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顺利地登了机,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里,他不可避免地晕机了,呕吐加上从腰窜到脊背上的酸痛,他裹着两层毯子缩在座椅里感觉人要死了。
如果就这么死了,航空公司和保险公司会根据他的个人信息,联系他的家人,会发现他的亲属关系一栏里为空,也许会在公安系统的存档里查到他早些年的记录,在领养或助养记录里找到林仲年的名字。那是林家的那位五官方正,沉稳和善的管家。蔺晨跟着陈淼叫他林伯伯。
那么他在律师行立的遗嘱会被公布于众吗?林婉清会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接待他的身后委托人吗?
林婉清应该看不上他那些微薄的,以林家二十三年的养育为基石而滋生出来的遗产吧。
林婉清会愿意处理他的身后事吗?哪怕只是动动嘴吩咐别人去做?
也许会吧,但她肯定不会如他所愿,把他的骨灰撒在大海里。他的骨灰或许会被撒在林家的墓园里,陈淼的边上。这样也好,林婉清来看陈淼的时候,就避免不了地要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死亡真好呀,可以忘记这一生的执念和不甘,让求而不得的心得偿所愿,和恩怨一拍两散,无病无痛,无悔无怨,无情无义,什么狗血淋头的事儿都留给活着的人。别人记得你怎样,不记得你又怎么样。
小淼,蔺晨想,死了就真的那么好吗?
飞机在气流中颠簸了一会儿,在安全带指示灯刚刚灭掉,蔺晨就捂着嘴巴往卫生间里冲。头等舱的座椅就那么几排,他依然跑得跌跌撞撞,极其狼狈,还因为扶着椅背的手法有些粗暴,引起了那位乘客的不满,那人皱着眉头,斜着眼睛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然后解开安全带,挪到了靠窗一边的空座位。
这时空姐才注意到,头等舱漂亮得有些不太真实,脸色苍白得不像人类的客人。
她对自己的工作能力和职业素养,有了片刻的怀疑。明明应该是一位需要引起关注的,身体乎不太舒服的乘客,自己怎么就忽视了呢?是因为需要和头等舱的可以保持的距离太遥远了吗?
“3A的那位乘客是不是不舒服?” 她问比晚两年进组的那位活泼的小师妹。
“3A?” 小师妹狐疑地往蔺晨的座位上看了一眼,然后顺手拿起了头等舱的排位表。“师姐,我完了,要给降组了,我AD了。”
这时蔺晨从洗手间出来,洗了脸,半长的头发被他用发箍拢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蔺晨的肤色并不是很白,可以看到长期沐浴在阳光下的痕迹,但此时可能是因为身体不适,略微爆皮紫红色的嘴唇上还隐约可见咬过的齿痕,被泪水或是洗脸水打湿的眼睛,闪着莹莹的光,这样就显得他的脸色有些脆弱的苍白。
“我..Ke” 大师姐用手肘怼了小师妹一下, 小师妹及时咽回了脑子里闪过的一声惊叹。
“专业素养!” 大师姐没忍住,还是教育了她一句。
“他和我女神也太像了!” 小师妹转过身跟着大师姐去准备给客人的饮料。
“你女神?” 大师姐知道这位小师妹对现如今流行的网红,爱豆,小鲜肉一律不感冒,到是时常和她老妈一起追6070的老艺术家。
“90后的?”
“不是,我现在的当班女神林婉晴!” 小师妹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已经隐在3A座位里的蔺晨。心理有种奇怪的感觉,可又说不上哪里怪。
她接着和师姐八卦3A的那位客人“和我女神张得也太像了,那眉眼,那额头,还有那美人尖!” 她伸出两根手指按了按额前的期待可以后天养成的尖尖。
“嗯,嗯”师姐宠溺而又无语地用额头撞了一下她的尖尖,然后把手里的托盘塞在她怀里“给你女神服务去!”
“我没说他是我女神!” 小师妹辩解着接过托盘“就说他长得像,岁月和属性都不符啊!”
她拖着托盘,走到三排,看着把额头贴在窗户上,身子隐在灰色西装里的客人。
突然明白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和九十年代出横空出世,在国内,国际接连拿了几个大奖,天后级别的林婉清,有着极其相似的五官,可周身就像自带结界,縮在那里,一点引不起别人的注意,微薄得如一粒尘埃,落入人心轻得感觉不到重量,可放得久了又卑微得让人难受。
蔺晨看着窗外如白雪皑皑的云层的尽头,渐渐展现的一缕霞光,他把手贴在窗上,摸着那片温暖的光,看似温暖光,在手心里依旧是冰冷的温度。
他既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鼻息在窗上印上一层薄雾,转瞬即逝。
他转头,对着站在过道里,拖着托盘,略显局促的空乘人员,微微点了下头,微笑着缓声问“有事吗?”
小师妹这才从泛滥的同情心里回过神来,她的冰雪女神林婉清从来没有在大屏幕上有过这样的虚无缥缈的笑容。
“呃……” 她微微弯下身子,把手里的托盘往蔺晨的方向递过去“我看你不舒服,要不要喝点热饮?”
“这是什么?” 蔺晨看着托盘里,头等舱客人专用的白骨瓷茶杯。
“枸杞茉莉花。”小师妹解释道“是红茶,暖胃的,无糖,客人评价很好。”
“哦。”蔺晨不自觉想到自己走之前在花房的冰箱里装满了的茉莉花茶。有糖的,冷的,桑尼喜欢的。
他把自己随身带的那只墨绿色的保温杯放在托盘上。
“那麻烦您,帮我重新泡一杯,加小半勺糖。谢谢。”
说话间蔺晨顺手摘下发箍,半长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棱角分明的下颌和微微隆起的喉结。
隐去了这些男性特征,蔺晨的侧脸和林婉清年轻的时候几近完美地重合了。
小师妹的心骤然跳快了几拍。她端着托盘转身的时候,无意间瞄见3D那位略微有些发福,发型打理得精细,带着金丝边眼镜的成功人士模样的中年人,正把对着左边的手机转了个方向,用身体挡住低头观看着。
“3D的客人好像偷拍了3A的客人。”
小师妹用开水过了一遍墨绿色的保温杯,把一包茶袋丢在里面。
“你说我要不要告诉3A的客人?”
“没有证据,别管客人的闲事!”师姐略显忧虑地看着这位心无城府的小师妹,深深为她的考核分担忧。
“我女神当年早早就退圈儿转幕后,现在网上都找不到个合理的解释,你说会不会是隐婚生子了?” 小师妹晃着濒临降级的脑袋继续和师姐八卦。
“你女神退圈儿的时候,还没你呢!你知道什么?”师姐恨铁不成钢地把旅客名单塞回储物柜,继续给旅客准备早餐。
“可他就是很像嘛!”小师妹不服气地嘟囔着,把泡出茶香的茶叶包拎出来丢到垃圾桶里,在保温杯里倒入了小半袋糖,用调羹搅拌化开,又拿出矿泉水瓶,给里面怼了些冷水。然后用手背试了试杯口的温度,把水杯盖好,放在托盘上。
一边干活一边嘟囔“我女神上个月力排众议,强势推出了一部耽该剧,正在风口浪尖,那些老顽固,死黑子正满世界在她的过往里鸡蛋里挑骨头呢。这要是编出个这么大的未婚子,不是出大漏子了!”
师姐把旅客名单抽出来,又瞄了一眼3A那一栏的旅客的英语拼音,Chen Lin。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在备品箱里拿出一只口罩,放在小师妹端着的托盘上。
“3A的客人好像不舒服,可能用得到。”
蔺晨接过自己的保温杯,看着托盘里的口罩,并没有从这位机灵的空乘人员那里理解到自己可能被窥视了的警觉。
他想大概是因为自己看起来确实是生病了的样子。按照社交礼仪,自己确实是需要带个口罩来避嫌。
长时间旅居国外,即使在哪里都有中餐,他偶尔也会做些简单的吃食,可是总觉得味道不是那么回事。可能是水不同,空气不同,做的人不同。
原来他在国内的时候从来不会吃飞机餐,可这会儿,一碗简简单单工厂流水线下来的皮蛋瘦肉粥,一块不起眼的炼乳小馒头,竟然他吃出一份久违的暖意,胃暖了,心也就暖了。
吃过早餐,飞机开始下降。蔺晨抓紧时间去卫生间,简单地洗了脸,把凌乱的头发扎在颈后,精神爽了,身上也舒服了很多。
他净了口,把口罩戴在脸上,回到位置的时候和进行安全检查的小师妹擦肩而过,他弯着细长的眉眼对她说“Thank you!”
小师妹得了女神版的乘客的谢意,觉得云层里隐隐约约的冬日阳光都明媚了起来。
飞机落地,小师妹开门送客的时候,看着蔺晨那身单薄的西装,提醒道“今日海晏降温,请注意保暖。”
常年生活在亚热带地区的蔺晨,走过廊桥时就感到了海彦的降温力度。
他快步行过廊桥,钻进了在航站楼里遇到的第一个卫生间。
打开随身行李,看着随机箱里的衣服,就那么几件,他拿了一件加绒的帽衫,套在衬衫外面,又在西裤外面套了一条阔腿薄牛仔,再裹一件灰色的长款风衣。
瞬间从病娇的精英范,变成了嘻哈风。
蔺晨在卫生间磨磨蹭蹭地整理了一遍行李箱,可算满意了才把帽衫上的大帽子兜头盖住自己的脑袋,又拉了拉脸上的口罩,以一副没脸见人的架势走出了了卫生间。
出门的时候正路过同机的机组人员,大师姐小师妹挽着手说说说笑笑地在他身边,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
他很满意,拖着行李箱,自快速通道进了关。
在经过出口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时候落地的只有他们那一班红眼航班,飞机上的人也不多。
可是出口处的接机人员比乘客还多,甚至还有不少人手持长枪短炮。
难道有什么明星级的人物和他同乘一部班机回来的? 他试着回想了一下头等舱的乘客,发现自己是个绝缘体,除了那个对自己不小心碰到椅背而表示不满的乘客以外,他好像都没注意头等舱有多少乘客。
他沿着出口处的栏杆往外走,隔着栏杆听到有人在议论。
“现在真不真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实锤了,你明明有机会却放过机会才是失职。”
“就是咱们手上的资料就是股票,哪个都可能是劲爆的潜力股!”
蔺晨把手机拿出来,时间已经被自动调整到北京时间,他一只手拉着行李,单手熟练地调整着手机设置,把数据流量切换到中移的卡上。右上角显示出5G。
没有静音的手机,叮叮咚咚地开始往外跳信息。
蔺晨手机里的微信联系人很少,就寥寥无几的那么几个。
果然在叮叮咚咚的声音里,闪过的都是栾心语的。
还有CHIN 的。
这人是他在国外的时候加的一个网友,阴差阳错加上的。
蔺晨记得当初CHIN可能是发错了申请,而他在偶尔脆弱的思乡情结下,把CHIN,看成了CHINA,而那人的备注又是北方。他就手一滑,加了这个人。借着酒劲儿和人聊了半宿北方的雪。
这人到是随意,得知了加错好友,也没介意,陪着酒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宿。
估计是那晚聊伤了,两人再没有即使聊过天儿,只是错峰地互相发发短信。
大多时候都是只言片语,或是发一些偶尔有所感触的照片。
蔺晨忽略掉栾心语那几十条信息。点开了CHIN的。
是一条发了又被撤回的信息。
蔺晨看了下时间,五点十分是一个半小时前发的。
难道这人是一大早又糊里糊涂地把给别人的信息错发给了自己,意识到以后又撤回了?
他发了一个? 给CHIN, 然后关了对话框,把耳机拿出来戴上,点开了栾栾不舍(栾心语)的语音短信。
“沉沉颠颠,你回国了?”
“你居然飞海彦也不告诉我?是不是在这里中转?”
“你在机场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机场抓你,中转机票给我废了,全国各地姐开车送你!”
“你收到信息没?点个头儿?别逼我候机楼大喇叭找你!”
“我身份证带了,你要是实在要飞别的地方,我和你一起去。”
“你给透过信息,我得穿啥呀?”这条语音超长,但后面杂乱无章的话跟蔺晨没啥关系,纯属于是应为按着手机的大拇指紧张,把她后面的话也录了下来。
“爸!妈! 我车钥匙呢?看到我车钥匙没?”
“闺女,你那新车不是用手机启动的吗?”
“哦! 那你们看到我手机没?”
“宝贝儿,你手里拿的是啥?哎,别穿拖鞋出门呀!”
蔺晨穿过呜呜泱泱的接机大部队,握着手机翘起食指抵住眉心,口罩下面的嘴角上扬,肩膀略微抖动着笑出了声音。
他把栾心语后面唧唧呱呱的语音读完,知道栾心语大概在二十分钟前开错了路,高速上开过了下口,想要倒回去,结果被早起的交警菜鸟给逮到,被教育处罚以后,老老实实地往前开了30多公里,下了高速又往回拐呢。
他按着手机给栾心语回了个语音。
“你慢慢开,我不转机,也没打算不找你,这不是红眼航班吗?我打算到了酒店再联系你。”
他拉着行李按照停车场的指示牌往自动自动扶梯方向走。
“我出来了,一号航站楼,你别过来了,我去地下一层的停车场等你,一会儿到了给你发位置。好想快点见到你呀!”
他低着头发语音,不小心和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下。
“Sorry”他习惯地道了歉,侧了下身子,打算把人让过去。
却不想那人不依不饶地拉着他手肘就往扶梯的一侧走。
蔺晨一惊,连忙往回抽自己的手臂,可那人高高大大的,手上的力气十足,又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被抓着人的死活,钳子一般夹着蔺晨的手臂。
蔺晨痛得皱起了眉头,定睛看着这个把他攥在手里的人。
“你放手,要不然我不客气了!”
那人把蔺晨又往扶梯侧面的阴影里带了一大步,然后抬了抬头上棒球帽的帽檐,又把脸上带着的黑色口罩往下拉了拉,露出下唇以上的大半张脸,声音低沉地问“你想怎么不客气法?晨哥?”
“陈赫?”蔺晨的身体僵在那里,他下意识地縮了下脊骨,颤抖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陈赫其实并不比蔺晨高多少,年龄也比蔺晨小一岁。可是每次站在陈赫面前,蔺晨都觉得有压力。
小的时候和陈淼一起追着蔺晨奶声奶气地叫哥哥。
可是后来长大了,他的样子和双卵双生的弟弟陈淼有了很大的不同,性格也变得南辕北辙,即冷淡,又霸道,除对自己的弟弟宠得不得了,其他人都好与他相处。
而对于蔺晨来说,他不是不好与他相处,他是不想和他相处,甚至是刻意躲避。因为他身上透着的戾气让蔺晨没由来地害怕。
自陈淼过世以后,他变得更加喜怒无常难以琢磨,蔺晨就更怕他了。
他这次之所以提前回来,选择在海彦停留,也是想弄清楚陈赫的行踪,再挑他不在的日子回京都陪林婉清去看陈淼。
“我怎么在这里?” 陈赫欺身拉近和蔺晨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我到要问你,你怎么会飞海彦?普岛没有飞京都的航班吗?你躲我呢,是不是?”
“不…不是” 蔺晨縮着脖子躲着陈赫逼人的气息“我来…看朋友,真的,你也知道,我初中高中的朋友都在这里。”
“你?看同学?” 陈赫对蔺晨的解释嗤之以鼻“就你这种人,也有朋友?”
蔺晨的心突然静了下来,他不再试图挣脱陈赫的辖制,挑了挑细长的眉眼,抬头静静地对上陈赫深邃阴沉的眼眸。
“是呀,我这种人生性凉薄,无父母手足,没有真心,哪里配得上别人的朋友?你不会是专门大老远跑过来,提醒我的吧?苍大影帝!”
陈赫在挖苦蔺晨的话出口后眼中就闪现过一片懊恼,可很快就被他用森冷的目光掩盖住。
昨夜在沉敦基地拍戏拍到后半夜,又跟着剪辑师熬到天亮,回到住所,刚脱了衣服要洗澡,就看到关于林婉清疑似有一名私生子的热搜,热搜的起源是林婉清当年一名狂热粉丝的朋友圈照片。
照片是在飞机上拍的,近距离拍摄,角度抓得很巧,蔺晨半侧着脸,头发散落下来遮住颇有棱角的下颌,头顶还有发箍留下的痕迹,额前清晰的美人尖如墨笔花过一样。
那人的朋友圈是个九宫格,其中里面有五张拍的是蔺晨,四张是林婉清当年的剧照,这四张剧照选得颇用心思,角度和蔺晨被拍的角度相同,林婉清 本人从来没有留过长发,这四张照片都是她长发的古装照,同样饱满的额头,同样如墨笔描画过的美人尖,同样细长清冷的眉眼,同样直挺的鼻梁和微微上翘带着一丝调皮的鼻尖。
应该谁这九张照片里的人及其相似,如果不是一个唇形饱满柔和,一个唇峰线条分明,抿起的双唇带着一份倔强和凉薄。还真得很难辨别这是不同时代的两个人。
“需要联系公关部撤热搜吗?”电话那头的助理问陈赫。
陈赫把热搜上被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九宫图,按在手指下琢磨着,然后放大,截屏,把蔺晨那五张照片挑出来存进手机里。
“不用,林董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她要捧爆晚清秋雨这部戏,这时上热搜也不全是负面影响,看她怎么处理吧!”
“嗯,林总那边已经通知把和航班信息有关的先清理掉,说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连累无关的人,不过估计该知道也都知道了。我接了几家娱记的电话,他们倒是没打算去机场堵人,可是架不住代拍腿儿块手长路子广呀。首班地铁里估计现在乌压压的都是人了!”
陈赫把电话切成免提,点开蔺晨的一张照片,用大拇指在蔺晨紧紧抿着的嘴角蹭着,仿佛蹭得就了,就能蹭出一份浅浅的,温暖的笑,就像他对着陈淼时一样。
李助理倒豆子似的在电话那头讲着,很是感慨地说“这孩子要出名了,瞬间网红,热搜上已经有人在嚷嚷着让他进晚秋剧组,给晚秋那对CP,加个第三者,虐上加虐!都什么人呀,当演戏过家家呢,长得人模狗样的就能演戏?”
“你闭嘴!”陈赫开始烦躁了,他拇指在手机屏幕上不安地敲着,蔺晨的脸在敲击中放大缩小,放大缩小,眼睛一闪一闪地透着狐疑的目光,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屏幕里跳出来问“你干嘛?”
“操。”陈赫不仅晚清秋雨的总导演,还是转型幕后的前影帝,林氏娱乐运营部的总监,林婉清唯一的儿子,法定继承人,关系职场,钱途,李晓无端被骂了不敢回嘴,也不敢挂电话,战战兢兢恭候着这位爷骂痛快了,就不会迁怒到实质的降职减薪上。
陈赫关了手机相册,手机左上角显示五点四十三分。
“开你的车在外环高速临江入口的地方等我,我去那里和你汇合!”
陈赫那台路特斯到不是怎么奢华的品牌,只是牌照太引人注意,娱记都认得这是前影帝苍赫,当红翘楚陈总监的座驾。如果这个时候被人拍到他的这辆车在机场,那这不谋而合的契机,就等于是把林婉清当年因为珠胎暗结而退圈儿的事儿给实锤了。
陈赫甩了疑似盯梢的狗崽,在高速入口处和李晓换了车。
一路狂飙,不知道被摄像头抓了多少超速。
他压着帽檐带着口罩隐在到达大厅角落的阴影里,看着因为开始有旅客出来而蠢蠢欲动的人群。
这个航班的旅客似乎并不多,三三倆俩,稀稀落落,可等了半天的人群还没捕捉到目标人物的影子。
陈赫如鹰隼一样地盯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看到蔺晨。
便不觉地移动脚步往出口方向靠近。他并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那道高挑清瘦灰色的影子。
如果不是蔺晨给栾心语发语音,被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怕是要与这个人擦肩而过了。
“我也希望有一天可以见到你呀!” 刻意的温柔,虚伪的亲切。
他存在手机里,翻来覆去地听,听得碾成粉,嚼成泥,融在耳鼓里。
虽然这些年蔺晨千方百计地躲着他,让他见不到面,可他知道这个人这些年去过哪里,干过什么。
可这人居然上来就唤他三年前的旧职称,可见这人把他多不放在眼里,就和以前一样。他的眼里只有陈淼。
逢年过节会从海彦的跳骚市场给陈淼淘稀奇古怪又有趣的小礼物。明明是两个人的生日,他却只给陈淼发语音,唱生日歌,会笑着和陈淼讲话,会对他说“哥哥好想你呀!”
蔺晨的思念明明都是虚伪的,骗人的,他一个人在海彦读书,离他们哥俩都远远的,明明他谁都不惦念,却偏偏对着陈淼把思念挂在嘴边。
可他那个傻弟弟偏偏要信,偏偏要表白,偏偏要玩浪漫,自7000米高空而下的一句我爱你,不到三分钟,从天堂到地狱。
自懂事起就没掉过一滴眼泪的陈赫,在手术室外面,双手抖得擦不干净脸上的泪水。意志坚定,腰杆挺拔的林婉清,半日光阴白了头,缩在手术外面的椅子里,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太太。
而蔺晨则始终带着一脸茫然和无措的表情看着林婉清,惶恐多悲伤。
在陈淼的灵堂内,陈赫靠在弟弟的灵柩旁,摆弄着弟弟冰冷又僵直的五指。
听见跪在林婉清面前的蔺晨问“小淼没了,您不会再爱我了吧?”
林婉晴的声音带着诡异的温柔“怎么会呢?傻孩子,只要你还爱淼淼,林姨就会始终关心你,爱护你!”
“好……我会一直爱他。”
爱?爱字里面一个心。这个人是没心的,他的思念是假的,他的礼物是假的,他的生日快乐是假的,他给小淼的一切都是假的。
虽然陈赫不只一次地希望,那些都是假的,是蔺晨借着陈淼要转交给他的礼物,思念和笑。
可是他对待小淼那个纯真善良的孩子的心都是假的,转到他这里又会是怎么一副面目全非的欺骗。
这个人没心的。
陈赫把手伸进蔺晨卫衣的帽子里,粗暴地握住他的耳垂儿。
蔺晨的耳垂很凉,还是和以前一样柔软。
陈赫抬手掀掉蔺晨的帽子,蔺晨被他捏红的耳垂儿暴露在眼前。
蔺晨的耳垂上空空如也,很干净,只有一个小小的已经长死了的耳洞,痕迹已经不是很明显了,就像是针尖儿大小的痣。
“耳洞呢?”陈赫的语气变得越发地凶狠起来“小淼送你的耳钉,你也不要了吗?”
蔺晨忍无可忍用手肘对着陈赫的胸部撞了过去。
陈赫吃痛收了捏着蔺晨耳朵的手,按住蔺晨这只自由活动的手肘。
“你放手!”蔺晨怕引来他人的注意,动作不敢太大,身子不自由,只能用自由的嘴巴,说最狠的话来攻击对方。
“小淼留给我的,我一定会好好收藏,精心保管,而这个耳洞是你强加给我的,我一刻都不想留。”
“好啊,好!”陈赫松开了抓着蔺晨的一只手,在蔺晨的面前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他伸手扯下自己的耳钉,在蔺晨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把耳钉扎进了那只已经闭合了的耳洞里。
蔺晨在疼痛的瞬间醒过神来,想要伸手去摘耳钉,又被陈赫挟持住了双臂。
“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地带着,如果你敢摘,我就告诉林婉晴,你要就是我的人了,看你怎么在她面前演一往情深!”
陈赫咬着后槽牙,把一往情深这四个字说得和恨入骨髓一样。
“我不要你的东西!你去和你妈讲好了,我不怕你,你有本事就讲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林婉晴的继承人是个喜欢玩男人的gay. 到时看你怎么继承林家的家业!”
对付陈赫这句威胁的话,蔺晨不记得自己在梦里梦外声嘶力竭地演练过几遍,早已烂熟于胸,可面对陈赫,实操起来,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嗓子眼儿,心尖儿抖得厉害。
“好,好,好” 陈赫突然笑了,他松开蔺晨的手臂往后退了小半步“ 来,你说,现在就大声地说,林婉清的儿子,陈苍赫是个Gay!” 他对着接机处的人群,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里的那群人,都是来堵传说中的,林婉清的,私生子的。假儿子没堵找,逮到个真儿子出柜,不是攥打发了!”
说着他又逼近了蔺晨,扣住他的肩膀“我再送他们一个劲爆的吻戏!咱们就在这儿演一场亲兄弟的伦理大戏,看看林婉清是先不要我,还是先不认你!”
蔺晨被陈赫这疯狗的话,句句掐在命门,人就僵在那里,连抬手去触碰耳钉的勇气都没有。
“呔,恶人!你快放开晨晨!” 这时在蔺晨无解的棋局外闯来了一道靓丽的,行侠仗义的风景线。
蔺晨转头就见到疾驰而来的栾心语。
栾心语这趟来得急,只是在墨绿色的家居服外面罩了一件明黄色的大衣,头上还带着一顶红色的棒线帽,脖子上围着同款同色的围巾。
整个一行走的红绿灯。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如果说蔺晨最大的本事就是自带隐身衣,总会将自己的光芒掩住,混迹在人群里,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那么栾心语这位好友则恰恰和她相反,就像头顶上嵌着一只大理寺监狱岗楼上的探照灯,照瞎狗眼不论,先告诉你一声,本姑娘在此!
蔺晨看到栾心语,趁着陈赫被晃了眼睛的瞬间,用这几年学的自救手法挣脱了陈赫的钳制,拉着箱子就往栾心语那儿跑。
可是刚起步就被陈赫拽住了箱子。蔺晨要往前跑,陈赫拉着箱子往回拽他,两个人较着劲儿地拉锯。
蔺晨情急之下干脆甩开箱子,陈赫被晃的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身子,还没反应过来再去追蔺晨,就听蔺晨掐着嗓子尖声尖气地喊“苍赫嘢,影帝苍赫!原来不是私生子,是林婉清的真儿子!”
在接机口原本垂头丧气要散了的人群,突然沸腾了。人们举着长枪短炮,专业的,不专业的,蜂拥而至,往陈赫脸上招呼。
陈赫被人群堵得迈不开步,只得调整了下姿势,把拉杆箱拉杆又抻长了一点儿,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对着人群气质不凡地微微低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红眼航班,连累大家跟着辛苦,拜托大家把拍的帅一点儿,虽然过气了,影帝还是很要面子的。”
陈赫一边说一边带着人群滚雪球似的往门口的出租车候车点走。
趁着陈赫被人群困住脱不开身,蔺晨拉着栾心语疾步上了扶梯,往停车场的方向去。
“你车停在几层?”
“地面一层!我运气好,今天那层有车位,我停好车直接从对面射过来了!”
蔺晨的脚步一顿,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身子打了一个踉跄,幸亏栾心语的臂力够,及时把他托住了。
“一层哦,”蔺晨透过天桥的透明地板俯瞰聚集在一层出租车候车区域的蜂群。陈赫正扶着一辆出租车的车门准备上车,他微微扬起头,抬了抬帽沿,往蔺晨这边的天桥看过来。
蔺晨心中一紧,拉着栾心语就往停车场疾驰。
“哎,你慢点儿!他那个角度看不清谁是谁,我试过!真的!”
“别人认不出,认你总归认得出!”蔺晨没理会栾心语的安慰。
“那个会开车的,不认识交通指示灯!”
栾心语心碎了一地,一路被蔺晨拖到停车场,下到一层。看到自己的车,她才快走了几步。提前开了车门把蔺晨塞到车里。关门落锁,发动,离场。
车子开出机场上了高速,她才松了口气。看着身体同样放松下来的蔺晨,小声地叫了声“晨晨”
蔺晨摘下口罩,对着栾心语扯了扯嘴角,呈现了一张久违的笑脸,“栾心语,好久不见,想死我了!”
“你不准抄袭我的思念!抢我的台词!”栾心语腾出右手,沿着蔺晨的左臂往上掐。
“是真的,是活的,沉沉颠颠你可算活着回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这个活物了呢!”
“嘶”栾心语扯蔺晨的头发时,触到原本已经麻痹了的耳垂儿,没提防,蔺晨痛得呲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栾心语一边开车,一边分心去撩蔺晨的头发。“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蔺晨按住她乱动的手“没事儿,没事,你别乱动,我给你看!”
说着他把用手指勾起左侧的鬓角,把长发掖在耳后,露出红肿的耳垂,和耳垂上那只带血的镶在白金底座上的钻石耳钉。
“什么呀,陈淼他哥是疯子吧,他弟弟都死了多少年了,还往你身上钉牌坊!” 栾心语打了下方向盘,把车急刹在紧急停车带上。在储物箱里拿出湿纸巾擦了擦手,就要去摘蔺晨耳朵上的耳钉。
“别动!摘了我还得重新打耳洞,到时候还得疼二遍!” 蔺晨拍掉栾心语没轻没重的手,伸手扯了一张湿纸巾,拉下遮光板,对着上面的小镜子,把耳朵和耳钉上的血擦干净。
“没多大事,这血也不全是我的,陈赫那疯子自己愣扯下来的,沾了他的血!”蔺晨反反复复地擦着,最后把纸巾按在出血的耳洞边沿。
“那可得好好消消毒,传染上狂犬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栾心语侧身趴在蔺晨的腿上,在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箱里,翻出一只急救包。打开以后翻出两片酒精消毒片。
然后她扯过蔺晨的脑袋,轻手轻脚地给耳洞四周消了毒。
“栾大大的公司不是在给林氏盖影视基地吗?你这么诅咒林氏的接班人,也不怕害他丢了生意!” 蔺晨转了转头,看到耳垂上的血似乎止住了,拉开背包的拉链拿出钱包。然后在钱包的夹层里,拿出一只和他耳朵上一摸一样的钻石耳钉。
他取下耳钉上的堵头儿,把耳钉又放回到钱包的夹层里。
他用栾心语手里剩下的消毒片,仔细擦着堵头。
“这只耳钉也是小淼的,被陈赫占了这么多年,今天在我这凑齐了!” 蔺晨说着把堵头按在耳钉上,然后用手指往耳垂上推了推。感觉耳钉前后夹牢了。
“我爸做工程就是闲得没事儿干,弄个产业给老家村子里的老少爷们解决再就业问题。”栾心语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们家虽然不像林氏那么有文明钱,要是没人往死了败,啥也不干,收房租就可以养我下面几代人了!怕他!别说骂他疯狗,欺负我家晨晨,我当面咬他!”
“知道了,你厉害!”蔺晨欠过去,把栾心语搂在怀里,在她后背轻轻地拍了拍“消消气,开车走吧,你那本子上还有分儿可以扣了吗?”
说完,蔺晨坐回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把椅背往下调了调,然后懒洋洋地把脸缩在大衣的领口里“我想 吃咱妈做的面条了。”
“是嘛!那快,走起!” 栾心语发动了车子,打方向盘的时候就手给家里播了个电话。
栾心语的手机连着 车载蓝牙,电话的拨号音没响几下,就被人接起来了,紧接着车里就回荡起,栾妈妈中气十足,气壮山河的喇叭音。
“宝贝儿,接到晨晨没?”
“接到了,接到了,栾妈好!我是晨晨!”没等栾心语回话,蔺晨就对着麦喊了起来。
“晨晨呀,接到了,太好了,啥时候到?栾妈给你下面条!”
栾心语拧着眉头把车内音响的声音调低。
“我妈喊,你也跟着喊,咋的,你也耳背呀!”她教育完蔺晨转头又对着麦喊“妈,你把电话音量调高点儿,别让晨晨扯着脖子喊,把你宝贝儿都拐耳背了!”
“我不耳背,我就愿意和我栾妈这么说话” 蔺晨小声和栾心语嘀咕“喜庆!”
栾心语撇了他一眼,又对着她妈喊了起来“不和您说了,晨晨刚下飞机,让他睡一会儿,我进小区再给您打电话,您掐点儿下面就来的及!”
说着她转头问蔺晨“鸡蛋要吗?”
蔺晨竖起一根手指。
“您在给下两个蛋!” 栾心语刚说完就被蔺晨戳了肋骨条。
“下蛋?”蔺晨用口型重复着她的错误。
栾心语连忙欲盖弥彰地改口“ 打,打两个蛋,不是下!打!”
挂断电话,车内依然弥漫着和栾妈聊天的喜庆氛围,栾心语饿哼着找不到调儿的广场舞神曲。眉毛左挑右扬地开着车。
“栾栾,你还丁着呢?”蔺晨略显忧郁地问栾心语。
“丁呀!”栾心语理直气壮地说“这世上唯一与我情投意合、臭味相投的你和我还是同一属性,天要丁我,那我就丁呗!”
栾心语越说越起劲,还唱起了小曲儿
“叮叮当,叮叮当,我是卖报的小叮当!”
“行了行了” 蔺晨挠了挠烦躁的耳垂儿“你还是丁着好,免得害人。”
“别挠!” 栾心语伸手去扒拉蔺晨挠耳垂的手“你是不是又过敏了,你不是除了纯银的,其他金属都带着过敏吗?这耳钉底座是什么材料的?陈赫的一克拉绝对不是银底!”
蔺晨用手指蹭着耳廓“白金的吧,没事儿,我吃点儿脱敏药,带习惯就好了。”
陈淼的耳钉摘了,陈赫给他打的那个耳洞就不能留。没了耳洞,陈赫那个家伙又要发疯。
这次给他钉的是陈淼的耳钉,下次就该是陈赫自己的。蔺晨不敢要,也不想要。
还是躲在陈淼的庇护下最好,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各取所需。
“这个耳钉要长在肉里了,怕摘不下来了” 蔺晨轻轻地扯了扯,耳钉被凝血粘在耳洞里。
“你真要真么带着吗? ”栾心语忧心地问。
“是呀到什么时候呢?” 蔺晨重复着栾心语的问题。他这个被提问者,像是为了探索答案似的,接到问题又问了一遍自己。仿佛️这样他就会变成出题者,知道标准答案。
“到林婉晴离开人世的时候吧,也或许是到我死的时候,再或者就是找到能治愈我的药,等我病好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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