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我趁老张不注意,把这几本书用塑料袋包好,准备拿出去扔了。人还没走出去,就被老张抓了个现行。老张问为什么要扔,我说留着也没用,不想要了。
前年底,股市迎来一波牛市,千载难逢,入场的都赚得盆丰钵满。我也摩拳擦掌,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一出手那就是小试牛刀,稳赚。不光自我感觉良好,格局还开阔,人家都入股市,我去捣鼓期货了。三天就赔了个底儿掉。其速度之快,来势之凶猛,完全出乎意料。
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一件事情如果让人感到痛苦,那一定有一个痛点。可这件事对我,那就是容嬷嬷拿着流星锤,把我扎成个筛子,遍体鳞伤,痛点太多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老张都不敢提关于钱的任何字眼,也不敢看支付宝理财余额。钱就成了个禁忌话题,怕一说起来,就是难过或者争吵。
有无数个夜晚我都在懊悔和反思中度过,没有人可以交流,完全自省。并不是缺少倾听对象,而是这事给我的羞耻感太强烈了,我甚至不知道怎么看着另一个人的眼睛平静地说我一不小心赔了挺多的。我该委屈吗?还是愤懑?难以启齿。
我想当时一定是昏了头,做上了一夜暴富的春秋大梦。自己研发了一套“瀑布线交易大法”,以为从期货这潭深水里捞上几笔就可以开始每天坐在阳台上喝茶看书刷手机的日子了。我也设想过,如果自己坐拥个几千万,不巧把这些钱的儿孙赔掉了——比如利息或者其他投资所得——那真没什么难过的。倒不是说要留住大把本金,而是说这钱的来源——钱生钱得来的,不辛苦,不心疼。无奈,赔掉的是我俩身上贴了无数个膏药熬了无数个夜辛苦工作一分一分攒下来的积蓄。这是最大的痛点,无法释怀。
这件事在我俩心里都没有快速翻篇的办法。这就是一道伤口,愈合得很慢,我仔细护理怕感染,不过也想得开,偶尔谁给撒把盐就当是消毒了。
怀孕期间,有朋友推荐去住VIP家庭产房。我每次都心平气和地听,然后说太贵了还是算了。后来有一次老张说我,要是你想去你就去吧,又不是去不起。我突然翻脸了,让他别继续说了。之前杀入期货市场对捞偏财后的生活还没太多规划——准确地说是还没来得及规划就赔光了——唯一具体的想法就是去高级产房生孩子,再去月子中心做个月子。老张被骂得莫名其妙,他不知道我又想起了这一段。
好在时间是良药,过了大概一年,我俩终于能心平气和谈这件事。
老张说,“幸亏你没有责怪我。”
他说看到一条新闻,一男人炒股赔了一百来万,情绪很差,老婆每天责骂,没有理解和安慰,最后男人崩溃,跳楼了。这是个真事。
我长舒一口气,庆幸当时没有跟老张提过任何一嘴不满。很明显在这方面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如我,按照他的原话,他当天已经腿软跪在地上了。我猜,要是我俩谁因为这事有个三长两短,那肯定不是我。
他也不是脆弱,就是太责怪自己了。
这事我俩都有参与,但事后谁都没说谁一句。他理解我,我也理解他。他不怪我,我更不怪他。
现在我和老张已经金盆洗手,彻底退出了金融界。
至于我为什么想扔那几本书,是不希望女儿过几年接触到,而过早对期货产生浓厚的兴趣。我并不是不相信她的能力,也不是有心要约束她,只是真的不希望自己栽的跟头在她身上再次出现。
最后那几本书没有扔,又放回书架上了。
老张说,“留着吧,这些故事将来都可以讲给女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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