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荷

日子堆集流逝，一转眼，立秋了。有好些天没去丰渚园，想去看看荷花。看秋荷，觉得有点不舍送别的意味。

这天下午三点后下了一阵雨，雨后阳光不燥，体感确像是秋天。

眼前的荷塘，叫我不知怎样来描述。真个是“荷花向尽秋光晚，零落残红绿沼中”。荷叶老了，瘦枯，缩小了。叶面凸现出四散的“茎线”，那是荷叶的汲水管，像是老人手背上的青筋。叶多焦黄，像是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少量的叶仍宽大圆整，叶面呈灰白色，显得厚朴。碧绿活力不再，感到一种暮气。更有零星的荷花，开在衰老焦缩的叶间，甚至还有几枝冒尖的荷苞，与其说吸引人的眼睛，不如说实在没有足够的兴致。更多的是黑不溜秋的莲蓬。

本不是周末，游人还不少。有好多位拿着“单反”的摄影爱好者不时躬身举拍。这个时节，不知道他们来拍什么(主题)呢？

在见渊亭桥边，与一位坐在荷塘边草地上的中年摄影师傅聊起来。他是摄影协会的，有发表过作品。我请教他，如果请你来赞美秋荷，你觉得秋荷的美是什么？譬如六月荷花盛开，赞其出污泥而不染之品格不俗。而现在，荷残叶枯，似乎说不出秋荷的美。

大概是我的话没有说明白，师傅听了倒是为难了，说一时想不出赞美的词来。他说起摄影。摄影是真实的，不像写作是虚构的。我不以为然，摄影通过技巧，拍出来的作品也不完全真实。而写作也不全是虚构，尤其散文更接近真实。摄影作品如画家的画，与写作的文章，只是表现手段不同，但都有一个立意。不论是虚构还是非虚构，我们总要表达什么。我问，譬如现在拍一张秋荷的照片，你要给它取怎样的名字呢？正如一篇文章有一个题目，这个题目，就是要描画的对象。说来说去，我似乎也没有说明白。对方也没有说出我想要的秋荷别样的精气神。

师傅起身离开后，我还坐在那里。看着满塘的秋荷，我想到的是荷花的一生，由荷花的一生，自然想到人的一生。过程太相像了。从三月底冒出新荷——婴儿出生；叶渐铺满——童年；第一朵荷开——少年初长成；荷花盛期——青春；结莲蓬，开始凋谢——中年；现在的残花瘦叶——界于中老年之间。到八月中旬将败，荷花的生命四个多月。茎仍挺立着，有一种沉重，确有一种暮气。但也在这种沉重暮气中，感到一种美来——过来人的成熟美，饱经风霜的经验。

生命的每一个阶段，每一种状态，都有它的价值，都有不同的美。重要的是你的心态。

古人不乏有写秋荷的诗句。

陆龟蒙说，盈盈一水不得渡，冷翠遗香愁向人。似有同感。

盆荷秋欲尽，偏放一枝奇。这是写实。

郑燮赞道：秋荷独后时，摇落见风姿。

可见，要有欣赏的眼光。欣赏的眼光来源于发现，认识，感悟。而不是无感，无感是因为麻木，无知。

淡淡的夕阳，照在见渊亭桥上。

桥轩两面各有一幅对联。西面联：雾锁芳亭飞柳絮，波浮玉带映霞裳。

东面联：菡萏风香邀蝶舞，亭桥自酌听蛙鸣。

西面看晚霞，东面听蛙鸣。可见当初作此联的人，是懂得欣赏生活的。

傍晚，暮色悄然。畅远楼对面的鸟岛热闹起来，湖面上空，飞鸟往还。蜻蜓在亭角上空做最后的飞翔表演。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空。游船一只只陆续归来，上岸。忙碌的一天接近尾声。这是最令人闲适的时候。游人来了几拨，又走了几拨。妈妈带着孩子，爷爷奶奶儿子媳妇一大家子，也有年轻的男女倚栏话语。不论鸟儿，还是眼前的人，生活平常而美好，让我在想，秋荷的美也恰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