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第一炉香》|让我为你点上一炉沉香屑

张爱玲《第一炉香》|让我为你点上一炉沉香屑

文|吴霄眸

《倾城之恋》一直是大家较为熟悉的张爱玲的经典之作，但如果要尽显张爱玲文字功底的深厚，我认为《第一炉香》反而略胜一筹。

在这部作品里，我们可以看到更多的对于景色，对于人物着装，对于人物表情的细腻的描写，从宏观到微观，每一处景致的描写都拿捏的十分到位，如果放空脑袋，跟着张爱玲的文字行走，很快一幅色彩鲜明的图片就浮现在眼前。不仅如此，这幅图所要渲染的氛围也能从文字里很好的感受到。

先来感受一下这段文字：

“墙里的春天，不过是虚应个景儿，谁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墙里的春延烧到墙外去，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了。”

《第一炉香》对于景的描写，随便截取一段，都像一首诗，可见张爱玲驾驭文字的能力。张爱玲喜欢较为艳丽的色彩，尽管主基调是苍凉的，但故事确是鲜亮的，让人记忆犹新。而这部作品里，看到的是色彩斑斓的。

再来看一处微景观的描写：

“薇龙一抬眼望见钢琴上面，宝蓝磁盘里一棵仙人掌，正是含苞欲放，那苍绿的厚叶子，四下里探着头，像一窠青蛇；那枝头的一捻红，便像吐出的蛇信子。花背后门帘一动，睨儿笑嘻嘻走了出来。薇龙不觉打了个寒噤。”

表面看这是在描写一盆仙人掌，但是这盆仙人掌，让人感到可怖，让人毛骨悚然，因为它像伺机埋伏的蛇，吐着蛇信子，随时可以咬死你。这是一盆放在葛薇龙姑母家的仙人掌，也意味着，薇龙即将进入一个万劫不复的环境里。

这个故事，简单来说，就是讲述，葛薇龙如何一步步堕落，最后让她迷失自己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浮华，而是陷入了一个男人编织的谎言里，从此她甘愿为这个男人卖身，甘愿用那肮脏的钱来养活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

张爱玲没有在作品里表现出这样一种女人的无耻，反而让你感受到一种无奈，一种同情，在读完整部小说以后，读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闷闷的感觉。

来看几段精彩的外貌的描写：

“她的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也许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这呆滞，更加显出那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她对于她那白净的皮肤，原是引为憾事的，一心晒黑它，使它合于新时代的健康美的标准。”

葛薇龙出场便是这样的一个形象，稚气未脱的少女学生的样子，起初她不过是希望姑母梁太太的资助，谁知竟然成为了梁太太勾引男人的工具，在浮华背后是肮脏的交易，然而薇龙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一语未完，门开处，一只朱漆描金折枝梅的玲现木暖的溜溜地飞了进来，不偏不倚，恰巧打中查龙的盖，痛得薇龙弯了腰直揉腿，再抬头看时，一个黑里销的丫头，金鸡独立，一步步跳了进来，路上那木展插长自去了，正眼也不看薇龙一看。”

梁太太家里有两个丫头，一个名唤睇睇，另一个名唤睨儿，是梁太太的左膀右臂。而这个睇睇和睨儿的出场，却像极了《红楼梦》里的王熙凤的出场，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先听得一阵两个丫头的拌嘴，紧接着才看见她俩的出现。

张爱玲从小就读《红楼梦》，她描写的丫头，也有几分红楼梦里丫头的样子。比如，睇睇，就有几分晴雯的感觉，性子很直，口直心快，身为下贱，心比天高，还敢和主子争辩，最后落得和晴雯一样的下场，被逐出了家门。

这里有段很精彩的描写:

“薇龙只看见她的侧影，眼睛直瞪瞪的一点面部表情也没有，像泥制的面具。看久了方才看到那寂静的面庞上有条筋在那里缓缓地波动，从腮部牵到太阳心—原来她在那里吃花生米呢，红而脆的花生米衣子，时时在嘴角掀腾着。”

睇睇因为勾搭了主子的男人，不知悔改，还自命清高，就被主子梁太太逐出了家门，而且还扬言不让睇睇在香港找到活干。这段便是描述睇睇临走时，薇龙看在眼里的样子，捕捉到了吃花生米的细节神态。

睨儿倒是略像红楼梦里的袭人，识大体，也懂得揣摩主子的心理，说话有分寸，是梁太太面前的红人，她也懂得笼络薇龙。

“她穿上一件雪青紧身袄子，翠蓝窄脚椅，两手抄在白地平金马甲里面，还是《红楼梦》时代的丫环的打扮。惟有那一张扁的脸儿，却是粉黛不施，单抹了一层清油，紫铜皮色，自有妩媚。”

这段便是对睨儿着装的描写，张爱玲对于服饰是十分考究的，所以在她的作品里，可以看到对着装极为细致描写。从一个人的着装打扮，便可以感受到这个人的性格特点，整个形象就显现出来了。

乔琪乔，原本是梁太太看中的，但他总也不买梁太太的帐。乔琪生性风流，对女孩子更有一套，薇龙这样单纯的女子一下就跌落了他的情网。然而薇龙不可自拔的爱着乔琪，愿意为他奉献自己。

薇龙笑道：“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乔琪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权利与义务的分配，太不公平了。薇龙把眉毛一扬，微微一笑道：“公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里，根本谈不到公平两个字。”

可悲的葛薇龙，始终是姑母的棋子，姑母和乔琪串通，打好如意算盘。结局，看似薇龙如愿以偿和乔琪乔结婚了，但是可以想象她的婚姻生活会多么的悲剧。

“中午的太阳煌煌地照着，天却是金属品的冷冷的自色，像刀子一般割痛了眼睛。秋深了，一只鸟向山飞去，黑鸟在白天上，飞到顶高，像在刀口上刮了一刮似的，惨叫了一声，翻过山那边去了。”

这一炉香点完了，薇龙的故事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