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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时节,夜晚的风微凉,但很宜人。一轮明月爬上屋顶,越过树梢,挂在干净而深邃的天空中。连一蓉家门前的那两棵粗壮的老槐树,在夜色中,越发显得阴郁。槐树茂密的枝叶四散开来,有一部分伸到了她家平房的屋顶上,把月光割裂得支离破碎,洒在水泥屋顶上。
吃过晚饭后的连一蓉,一面照着镜子梳理着自己油光发亮的长头发,一面等待着闺蜜们的到来。随着“一蓉”两字的清脆呼唤声,焕如已经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顿时,她们欢快的笑声从绿色的纱窗透出来。女孩子永远对服装感兴趣,连一蓉那件新买的米黄色的短袖,一排五粒白色的扣子如珍珠一样精致。腰身处正合适,更衬托出连一蓉匀称的身材。焕如禁不住一阵夸赞,喜得连一蓉也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刘艳芳怎么还不来,以前她都是第一个到。”连一蓉一边把辫子扎起来,一边对焕如说。“谁知道呢,或许她家今天吃饭晚。我们先到屋顶上去吧。”焕如说完,走出了门,率先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三间平房屋顶的最东边摊开着的是花生。最西边是一些棉花,因为天气晴朗,花生和玉米均没有收成堆,有点露水、潮气的,第二天太阳出来后,很快就干了。一蓉和焕如坐在一张用麦秸和细麻绳编织的席子上开始说悄悄话。
二十岁的她们,花儿一样青春靓丽,对美好的未来充满无限向往。连一蓉已经师范毕业,在本村小学任教。焕如幼师毕业,目前在县里一家私立幼儿园当老师。刘艳芳和连一蓉同一年考上师范,又一同被分配,只不过刘艳芳是在邻村小学,好在只有三四里路,她们对工作都充满了热情。
每天她们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后,都要聚到连一蓉家玩上一两个小时。她们尤其喜欢到这屋顶上来,既凉爽,又可以躲过大人和弟弟妹妹们的干扰,也方便她们说悄悄话。
自从毕业后,她们聊的最多的就是爱情,尽管她们对此都有点害羞,有点含蓄,遮遮掩掩地。但毕竟她们都到了找对象的年龄。谁给她们介绍了哪位小伙子,她们对小伙子的印象如何,她们都禁不住要分享给闺蜜的,这是她们心里最甜蜜的事。
刘艳芳来了,在连一蓉母亲的招呼声中,直接顺着梯子爬了上来。一蓉和焕如都问她怎么才来,她咬了咬嘴唇,没好气地说:“陪我堂姐了。”
“为什么?”一蓉和焕如同时问道。“我叔是魔鬼。”刘艳芳这没头没脑的话让一蓉和焕如都迷惑不解,她们直愣愣地望着刘艳芳。
“我告诉你们,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看着刘艳芳严肃的表情,一蓉和焕如赶忙答应。“我叔为了给他儿子娶媳妇,逼着我堂姐嫁给一个傻子,他想两家换亲,我堂哥娶人家姑娘,我艳如姐嫁给那姑娘的哥哥,据说那姑娘的哥哥是一个傻子。”刘艳芳恨恨地说着,一蓉和焕如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这都八十年代了,我叔竟然还让我堂姐给他儿子换亲。我堂姐不愿意,抱着我婶娘哭,想让我婶娘给她做主。可我婶娘那脾气你们都知道,什么都听我叔的,除了唉声叹气,一句话也不敢替我姐说。我婶娘又怕我堂姐出什么事,让我去她家陪会我堂姐,和她说说话。我陪她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就一直哭,也不说话。真是气死我了,这该怎么办。”
“你能怎么办,又不是你家的事,你叔还能听你的?你就别操心了。”连一蓉也叹了口气说道。
“要不,你和你爹说,让你爹说说他弟弟。”焕如建议道。
“他才不会听我爹的,他赌博、酗酒、打媳妇,样样俱全。我爹说了他多少次,他听过吗?要不是这样,他家会穷到这等地步,连三间瓦房都盖不起,会混到让我堂姐给他儿子换亲的地步。真是气死我了,我要是会九阴白骨爪,我灭了他这当爹的。”刘艳芳真是越说越气愤。
她这最后一句话倒是把一蓉和焕如逗乐了。“灭是灭不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让你堂姐硬气起来,坚决拒绝换亲这件事吧。”一蓉一面笑,一面对刘艳芳说,“你堂姐坚决不同意,你叔还能怎么着?”“唉,我堂姐和我婶娘差不多,也是只知道哭。长了一副好面孔吧,连脾气也好过头了。”刘艳芳叹着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之前,媒人不是给你堂姐介绍过对象吗?怎么没成?”焕如突然想起这事,问道。“还不是我那混蛋叔叔,一个劲地给人家要彩礼,人家接受不了了。别人家订婚彩礼钱都是四千,或者最多四千六,他给人家要八千八,这还不算,他还让人家男方买一辆摩托车,送一百斤棉花,人家直接拒绝了,先前给他家的见面礼钱也不要了。算他白要了人家一千零一块钱。他这是卖闺女,简直是拿闺女招摇撞骗。这不从那次以后,谁还敢和我堂姐定亲。”
以往她们在一起最喜欢谈的是自己的事,或者曾经发生在自己同学间的爱情故事,今天她们都愁,不忍心看着刘艳芳的堂姐被她那禽兽不如的父亲操纵。可她们又能做什么,以前村子里不是有过几家换亲的?她们还想出点主意,但都感觉不妥。
那年的农历十二月,刘艳芳的堂姐刘艳如还是被迫换亲嫁给了傻子。这事只要两家愿意,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都觉得是合理的,即使心疼艳如这孩子又怎么样,为了她哥哥能娶媳妇,也值得。婚礼还是热热闹闹地在几十里外的一个村子里进行了。
第三天是刘艳如回门的日子,看到母亲后,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哗哗地流,母亲与她抱头痛哭,她想要安抚女儿,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母亲为刘艳如整理了几件衣服,烙了几张她喜欢吃的饼,还是催促她回了婆家。艳如泪水涟涟地离开了,痛苦的眼睛里带着怨恨,带着无助。
几个月后的一天,她被母亲接过来了。婆家说她精神有点不正常,天天半夜三更跪在床上,双目圆睁,双手乱抓,嘴搓成圆形,大喊大叫不止,太瘆人了。
母亲把艳如接来的时候,看到女儿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眼窝凹陷,两腮瘦削,形销骨立,心疼得不禁嚎啕大哭。而女儿却坐立不动,对母亲的行为无动于衷,好像真傻了一样。
第二天,刘艳芳来看堂姐,坐在床边,也捂起嘴嘤嘤哭泣,婶婶赶忙来劝,艳芳才停止落泪。婶婶坐了一会儿就出去忙家务去了。艳芳拉起艳如说:“艳如姐,干得好!我们第一步成功,不过你瘦得太厉害,回来了多少吃点东西补一补。你爹那魔鬼不会心疼你,你还得继续表演一段时间,啥时候你婆家把人家闺女接走,换亲结束,我们才算彻底打了一个胜仗,再坚持一段时间,我会常来看你的。”
这是怎么回事?要从艳如结婚那天说起。那天,作为艳如的堂妹,艳芳也去参加了堂姐的结婚宴,她亲眼看见了艳如的那个傻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留着口水,歪着个大脑袋,谁和他说话就傻乎乎地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还喜欢跟在拿零食的小孩后面追。结婚那天他娘不离前后,恐怕他又跑得找不到了,或者做出什么丢人的事,一直把他往艳如身边推,谁知他一个劲儿地扯着身子想要追小孩。
艳如无处可躲,一直默默地坐在床边,看得艳芳心里难受。如果艳如是她亲姐姐,她会拉起她就走,可艳如毕竟是堂姐。不行,我得想办法,我不能像其他人这样麻木地看着艳如跟一个傻男人过,我要找一蓉和焕如商量,把我姐救出这火坑。否则,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用完餐后,艳如送娘家人回去,艳芳偷偷地和艳如耳语了几句。她交代艳如藏点糖在身上,必要的时候把她那个傻男人哄住了,还要每天哭,使劲哭。等三天回门的时候,艳芳说会再和她见面。
艳如果真按照艳芳说的去做了,当婆婆把傻儿子往她房里送的时候,她就躲在角落里哭,婆婆拿来的饭她也不吃,让婆家明白她心里是不愿意的。
三天回门时,艳芳在村外的路上等着了艳如,她告诉艳如:“一会回家当着婶娘的面要哭,而且要痛不欲生地哭。等回了婆家,你或者沉默不语,或者低声哭泣,反正不能让他们看出你一丝的正常。姐,为了以后的生活,你得吃点苦。一个月后,你就开始装疯,而且要装得越来越厉害,让你婆家害怕,时间长了,或许她们会亲自打发你回来。这是我和一蓉、焕如共同想的办法。”
艳芳顿了顿继续说道:“姐,装会很辛苦的,但不这样你爹也不会让你回来。”“我能行,我和我娘以前就是太懦弱了,才让爹得逞。我这次要连我娘也瞒住,否则我永远也跳不出这个坑了。”
“对,艳如,虽然你没上完五年级就辍学了,但你也应该多少知道婚姻是自由的,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你,但我们村的人大多不识字,而且换亲对于他们来说早已是正常的事情,他们反倒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们不会替你着想,没有人会帮你,我们得靠自己。”
“我知道了艳芳,谢谢你们!我会坚持到底,我要把他们闹得鸡犬不宁,让他们主动把我送回来,让我爹没话说。”
这半年来,艳如确实过着非人的生活。起初她哭闹,婆家好言相劝,让她认命吧。后来,婆婆开始破口大骂,白天强迫她干活,晚上为避免听到她烦人的哭声,把门窗都给关死了。后来,艳如开始发疯,乱喊大叫,撕扯东西,把床上的被褥撕得条条缕缕,直把婆婆气得跺脚。要不是自己的闺女在对方家里,她真想狠狠扇艳如耳光。艳如却非常解气,那一会她心里想的不仅仅是要把这被褥撕烂,她想要撕毁一切不合理的东西。
一个月后,尽管婆婆给她找了大夫,让她服用了一些镇静剂,她发疯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婆家有点害怕,担心出什么事,亲家找上门来不好交代,主动提出让亲家把闺女接回去吧。但还不敢把自己的闺女领回。只说让艳如先在娘家养养吧。
艳如和艳芳她们的第一步打算实现了。但艳芳告诉过她还得继续装,等婆婆把人家的闺女领走就没事儿了。
艳如知道对付她爹的日子开始了。艳如刚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她爹已经在院子里咆哮了:“你那么大气性,咋不去死,回来做啥。知道你一开始就不愿意,人家很多人家不都这样吗?你就受不了了,就你娇气。”
艳如的心犹如刀割,牙龈咬出血来,但她继续装出痴呆的样子。直到艳芳和艳芳的娘进来,她的心才暖下来。等艳芳的娘和婶娘离开,艳芳就拉起艳如,庆贺第一步的成功。她们不敢大声说话,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说下面的计划。
艳芳说:“你爹不好对付,我和焕如、一蓉都认为你要装得更像才好。他可不想让你在家一直住着,他会赶你走,你要比之前疯得更厉害些,闹腾得更厉害些才好。最好是他赶你走的时候,你婆家不敢要。”艳如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你现在回来了,我能经常来找你,甚至把你带出去也行,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休息吧,我不能待太久。”说着艳芳走了出去。
从艳如回来那天起,艳如的爹每日就暴躁如雷,指桑骂槐,有时还把赶羊群的鞭子抽得啪啪响。艳如虽心惊胆战,冷汗淋漓,但她依然咬牙坚持。
每日白天她混在羊群里东跑西颠,或者趴在鸡窝里拿出一个蛋玩,晚上必定对着父亲的房间叫嚷一番。刚开始父亲起来拿起一个木棒想要冲进艳如的房间,都被艳如的娘死死拦住,后来习惯了骂两句就过了。好在艳芳隔三差五就溜进来陪她一会,时间过得倒也快。
就这样过了半年,艳如的嫂嫂生下了一个女孩,艳如的爹虽不高兴,但好歹也算有了一个孩子,毕竟自己的女儿压根就没有和人家过一天安生日子。一天,艳如的婆婆来了,说孩子生完了,要把女儿领回去了,艳如她们伺候不了,就不要回去了。这意思很明白,结束换亲。艳如的爹赶忙陪笑,说好歹再过一年,或许艳如的病就好了,艳如的婆婆死活不同意,把女儿拽了走。
艳如在房间里听见了此事,兴奋地想要跳起来,她紧紧地捂住嘴巴,喜极而泣,她多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艳芳。她一把抓过被子蒙在脸上,笑一阵,哭一阵,如万蚁啮心般焦急地等待着艳芳。
艳芳终于来了,她已经从母亲口中得知了此事,看到院里正拿羊群出气的叔叔,她没敢吱声,悄悄溜进艳如的房间,姐妹俩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一年后,艳如嫁给了邻村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家虽然穷,但很能干,夫妻俩打算去市里打工。在临行前,艳如和丈夫一块儿来找艳芳,说:“艳芳,谢谢你们!我之前好羡慕你和一蓉、焕如,你们有文化,有工作,谁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现在我也好了,我们去打工,我们一定能挣到钱,过好日子。”艳如的气色确实好多了,人精神了很多。
“如果我爹是没人情味的魔鬼,你们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谢谢!谢谢你们!”姐妹俩再一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发出欢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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