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角天空

　　大洋百货像是一个标志伫立在十堰这座小城，当年还在建造的时候我清晰地记得宣传语是“十堰最高的楼盘”。到现在为止，最高不最高我不知道，但是确实能坐在五楼看着楼下蚂蚁般的车辆和远处我高中的那个圆圆的校徽。我很诧异，五楼居然可以这么高，跟它比起来教学楼六层都只能匍匐于它的脚下。

　　八月，毒辣的烈日高悬在天空中，愣是不肯下一点点的雨。我和三个朋友在大洋百货的火锅店点了一个鸳鸯锅，看着那个药包上下翻滚了半天。

　　“你们说，外面是什么样子？”王唯用筷子戳了戳药包，缓缓说道。

　　我喝了一口苦荞茶，大麦的味道让我缓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旁边的大熊和犀利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我手足无措，怔怔地望着楼底的车流。

　　十八年，从最小的时候那个山村，到六岁被带到北京上了六年学，回来又开始上了六年级。再后来，我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上完了自己的六年中学。我一直渴望着回到北京，但又害怕无法风光地回到那里。

　　当这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却有些彷徨，一顿饭吃得闷闷不乐。踢着路边的石头，四个人懒散地压着马路，这是十二年寒窗不敢奢求的悠闲。穿过六堰的人民广场，图书馆里还是那些熟悉的校服、不熟悉的人，走到那道长巷，两百米是我的初中，再往前走个四五百米，我的高中。四周围着一圈阳光城居民楼，配着阳光，一道亮一道阴影照在地上。

　　高考后学校还是像往常一样，少了一千多个人彷佛没有影响这个学校的氛围，该学习的还在学习，该你行我素的依旧活在当下。无非是换了个教学楼，换了一个座位。我们四个和门卫大叔说了一声，顺着渡夫亭缓步走上大操场。很普通，没有什么国奖加分优录，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看得起的资本，没有必要再去找一下老师，看看昔日的教室，我们一致地走上这个很少前往的操场。

　　太阳逐渐有些猩红黯淡，坐在人工草地上有点咯，我有意地展开话题：“我们拍张照吧。”

　　我真不会说话，一脱口直接把周遭的气氛变得有些消沉，大熊倒是直接，拍拍身子的尘土站了起来。我们三个连忙跟着站了起来，三男一女。三个男的搂着临近的肩膀，牵强地把笑意从最深处扯出，伴着阳光，大熊的脸上洒满了金色。

　　轮到我拍了，金色再次光临我，我看着从面前三人缝隙和四周窜出的光，缓缓按下了拍摄键。

　　逆光剪影烙印着彼此，像生命一样，似乎是轻描淡写，折射出微光。望着手机相册，映出的阴影是那么长，我呼了一口气，把手机揣进兜里，招呼着他们往山下走去。似乎只要拍了照，我们就可以永远地记住这个地方，那么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可以待下去的必要了。

　　立言、立德和立人三个教学楼依次被我们丢在脑后。三年的光阴转瞬即逝，记忆也悄无声息地涣散，只能留下一些合不拢的碎片，倔强地把我们抓住。时间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一刀一刀地磨着你，生不如死。现实如同阿基里斯追乌龟的悖论，你的回忆和过去无限接近，却永远无法再触碰到。

　　凌晨一点零一的火车，零点的火车站很静，我和父亲窝在一个角落。父亲不厌其烦地跟我说了一大堆，我照旧地神游天外，思索着这片天空马上就不属于我了。两道铁轨，一列老式列车，颠簸地将我送离这方土地。

　　我不知道那天的微光象征着，只记得那道微光让我睁不开眼睛，直到眼神迷蒙，几滴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靠着火车座椅椅背睡了过去。我自己一直试图离开的四角天空，到了真的要走的时候，却发现最多还是不舍。

　　现在我在西安北郊的一个寝室里写着这个故事，旁边QQ上和王唯的好友标识已经是殿堂级闺蜜，有着1300分的亲密度。回忆始终是回忆，网络始终无法取缔这一千多公里的路程。

　　世界上最长的距离，就是几个人坐着列车渐行渐远，我们都输在了这长长的铁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