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昏昏儿的,老王就起床了。他坐台阶上抽了一袋烟,咳咳一阵儿,披一件旧褂子朝大门去了。空荡荡的袖管,跟着他前后摆动。圈棚里,驴呱吱呱吱地嚼着。老王走近看了看槽里的料,伸手拽了拽褂子,弓腰从筐里拘了些青草放进槽里。院里很快溢出草的甜腥味儿。过道,他把锨镢锄轮番看了一遍,拽开门栓,吱呀一下拉开街门。昆虫的叫声从街边传来,搅着昏暗的天色,一圈圈向远处荡开,老王走在荡着的圈里,身体跟着轻轻颤动。
老王牵着驴从家出来时,天还没亮。他大声吆喝驴,不用顾贪睡的年轻人。因为村子里已经没有年轻人了。他们看不上赶驴种田的活儿,都到城市挣大钱了。挣钱在城里买了房子。媳妇孩子去了。能干的老头老太太也跟去了,他们要接送孩子做家务。老王的老伴儿去了。那天,儿子媳妇劝他跟着去,他没吭,腮帮子一鼓一鼓地抽烟,等欠身磕烟灰时,瞪着眼珠子冲他们喊到:都不种地吃个球……
三四百人的小村,住着的不过三四十人。这些人以老王为中心。收工回来时,他们坐在街边等他,问他今天在哪块地干活儿,是不是5点就起床了,说听到动静时天还黑着……他们不抱怨他早起,因为他和他的驴让村子有了响气儿。
一人一驴走到村外的小路时,天亮起来了。鸟儿叽叽喳喳叫着,从一个树枝飞向另一个树枝,晃着树上的露珠啪踏啪踏往下落,有的滴在路边的石头上,有的打在树下灌木丛。驴时不时地伸嘴啃食水灵灵的灌木叶子,惊得暗处的飞虫嗡得飞起,迷失似的在空中直打转儿。老王扭头骂道:饿死鬼转的你!然后把左肩扛的锄换到右肩。
出村子走二三里路,过一条小河就到老王的玉米地了。隔河远远望去,晨光中玉米油绿油绿的,一株株骄傲挺着渐渐丰满的胸脯。老王眯着眼看了会儿,牵着驴往河东面的谷地去。
太阳照到马路上了。公交车鸣着长笛,载着城里的乡下人和乡下的城里人,在城市和乡村往返穿行。老王弓腰锄着半腿高的谷苗。汉从他的额头冒出,流到脸上,又流进脖子,他直起身子拿毛巾擦干。汉水又流下来了,他擦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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