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作者是7班的方思锦，她曾在一篇作文中写过她的家乡——武汉。她有着武汉人特有的爽朗和热情，几年相处，也成了我的小友。这次写作虽被我“强迫”改了几稿，仍保留了至情至真的文字。
行至天光
方思锦
0.
“若能及时赴约，我愿与你一并行至天光。”
1.
打开微博刷新热搜榜，处在榜一的仍是熟悉的字眼。旁边的"爆"字和大片逼人的深红色都使人不愿再多看一眼。我努力平复心情，几番挣扎，仍是点进了那个话题。我最引以为傲的中国地图，现在用不同深浅的红色标上了记号。最显眼，程度最严重的红落在长江中游——湖北——武汉——我的故乡。
写下这一篇文字时正值新春佳节。然而从阳台上望去，小区里没有人，没有新春的气息，只有月初时便挂在树上的彩灯变换着颜色，伴着凄寒的冷风，伴着风中无助的枝叶。只有它们告诉我，现在是冬天，现在，是春节。
2.
上一个春节我是回武汉过的。武汉的冬天很冷，冷到嘴唇干裂起皮，手脚冰冰凉凉无法握笔，在寒风中打着哆嗦往前走的冷。如果要我评选一个最热情最有人味儿的城市，那必定是武汉。
早上六点半，武汉被热干面的香气唤醒。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被涂上白色的漆。两边的枝条细长，却延伸交互，偶尔抬头望，会分不清楚哪根是哪棵的延展。老汉口都是没有电梯的居民房，经常收到由风和冬天一起送来的法国梧桐的叶子当礼物。
沿着某条路走，总能找到卖早点的小摊的。店主往往是一对中年夫妇，面相慈善，阿姨的黑色头发被随意用夹子夹着，很符合早点摊老板娘一如既往的不拘小节。面前桌子上摆着好多武汉特色早点，最多的就是拿纸碗装的一碗一碗的还未加上调料的热干面。一旁的大锅里煮着沸水，蒸汽升腾，与他们呼出的白气混在一起。人们搓着手排成长龙，在摊点前高声嚷嚷。早早来排队的有刚退休的大爷大妈，或是赶着上班的中年男女。拿到早餐，走到路旁一蹲下，双腿一叉开，打开碗盖让香气与鼻子撞个满怀。早上车不多，因此大家可以肆无忌惮的不顾废气的污染而就开始大吃起来。
再晚一点儿，小年轻们就来过早了。他们或穿着一身潮牌看起来生人勿近，或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但只要来到这个摊前，周身的气场就倏忽变化了。他们就是武汉的人，武汉人天天过早，武汉人爱吃热干面和豆皮。因为武汉人有同样的根，所以无论是否样貌穿着大相径庭，只要一起过早的，就是一家人呀。
上班高峰期的公交车上往往是没位置坐的，于是他们就站着，左手提着爱吃的早点，右手拉着车把，跟着不太透气的车子摇摇晃晃。同一辆车上经常能遇到熟人，见到没提早餐的就问句“吃饭冒”，见提了早餐的就说句“买早饭啦？”。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是数得上的各种地名，有武汉人热爱的名胜古迹自然风景，也有精美却不值一提的游乐场和旅游街。除夕那天同姐姐们一起出去玩，街上的小商小贩赶着年前最后一点时间卖东西。只要你走到他们的摊前，无论是否真的买下什么，能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新年快乐喔！”使人感到一种武汉的亲切，武汉人的直爽和泼辣是与生俱来的。而晚上，我在温暖的室内围炉烤火，听姐姐们数落我露出的一小截脚踝，应和着春晚小品的笑梗放肆大笑。
满满的回忆啊，恍惚竟也觉得过到了最好的日子。
武汉热干面 （来源网络 图侵删）
3.
除夕那天晚上同奶奶打了视频电话。往年一向挤满了人，导致我常被分配去打地铺的家里，现在竟只余奶奶和两个姐姐。奶奶耳朵不好，好多话听不大清楚。于是我把蓝牙耳机的话筒挪到了嘴边。还没张嘴就听见耳朵里传来的那一句熟悉的武汉话：“吃饭冒？”
其实几乎是听到的那一瞬间便哽咽了。在外的孩子本是那么珍惜归家的机会，一年一度的归家在今年却未能成行。我徒劳地张大嘴巴，含住一口咸涩的风，然后简短的回答她：“吃啦。”
“你不要乱出门啊。”爸爸在一旁小声提醒她，我把手机放远一些，让摄像头可以照到我们两个。“也不要去那些市场什么的，那个卖野味的市场不是就在汉口吗！那么近！”我语气近乎急促地补充上。“知道的。”姐姐凑过来笑一下，把手机拿去厨房和小阳台给我们看储备好的粮食，“我们都不出门，家里都备了起码两个月的吃的了。”
我稍稍放下心，至少不出门就减少了得病的几率姐姐和奶奶的心态也算稳定。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4.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关注疫情的最新进展。我记起昨晚同姐姐和奶奶打的电话，心想今天也许会有好事出现。可再度点开微博，却有好多辱骂武汉人的言论。我看得愤懑又委屈！ 我的家人也不过是武汉的普通居民，我知道他们没吃蝙蝠果子狸，知道他们没有丧尽天良欺上瞒下，可他们仍然要承受这样的恶言。
我暗自祈祷着姐姐今天还没有看微博，还没看见这样不好的话……。我甚至准备直接拨个视频通话过去，我可以和姐姐胡天海地的聊着聊那，也可以像去年的除夕夜那般和她一起放声大笑，假装我在她身旁一起过年，聊久一点也没关系。如果武汉的居民必定要承受这样的指责，我只能努力的缩短黯然的时间，让我的家人们好过一些。可我却已经在首页看见了姐姐的微博：
“可是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每天早上一起来，总是能看到更坏的消息，每天都在担心自己是不是感染了。我们听政府的，没有出门，没有逃跑，可是谁能救我们呢？我们也只是武汉的普通居民而已。”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突然我们就变成了千夫所指，突然被所有人恶言相向，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的姐姐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段文字。记忆中的姐姐脾气特别好，总笑呵呵的。在一起过年时，一众平辈里总是她最先起身去厨房帮忙端菜拿碗，然后再回到客厅一个个赶我们起来：“端菜啊，傻啦？”
她很喜欢看相声。记得那一回我和奶奶打电话，电话里姐姐的笑声几乎要传到我这里来。我问奶奶“姐又在看相声啊？”奶奶说是啊，语气故作嫌弃，“笑的跟个傻子一样，一天天的就知道傻乐。”
那一双明亮而满溢着光芒的眼睛，现今因为莫须有的事情而蓄满眼泪。
5.
昨天又和奶奶打了电话。我明白奶奶活到耄耋之年，对生死看淡无欲无求，然而我仍然不愿意她说出任何有关生离死别的话。她絮絮叨叨地同爸爸讲武汉的状况，告诉我们说，感觉城市情况一天比一天差。她最后竟说出那样的话来：“其实我倒不怕死的，我就怕传染给别人。”
“别这样说。”我声音发颤，像是披着薄衣而一下坠入冰窟里，我不敢去想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发生，如果我最爱的奶奶感染了病毒无药可医，如果她当真悄然离去而我不能再看她一眼。我不敢想。
别这样说！
以前在夜半时分臆想过的话题又被我拾掇出来:“你会害怕死吗？”当初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我，幼稚而片面地告诉自己：死也没什么，死了就死了吧。可是在那个夜晚，第一次看见热搜第一上的话题时，第一次在疫情地图上看见那片刺目深红时，我坐在桌前在日记本下写下我的真正感受：
“我真的害怕死亡，害怕生离死别。我唯一的祈愿，就是希望我爱的人都能活好久好久，我自己也要努力活好久好久。
每个怀有顾虑，怀有爱的人，都怕死，像我一样。如果疫情结束了，我可以自由的出门，我一定要去凤凰山上个香，许个愿。一定。”
6.
亲爱的人，我要同你一起挨过这段无言的黑暗，我要及时赴你的约，与你一并，行至天光。
武汉汤逊湖 （来源网络 图侵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