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文学社(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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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到了一本没有刊号,没有定价的“杂志”,甚至于没有杂志的名字,只有一个豆腐干大小的方形红印章:翠竹文学社编辑部,朴素地站在牛皮纸的封面。
薄薄的杂志有五十多页,纸张已经泛黄了。钉着两枚订书针,看来是手工操作的。翻开扉页,是《刊首絮语》:“在金风送爽的时节,我们编完了《翠竹》第三期,不由得舒出一口长气。作为《翠竹》的编辑,总巴不得这块园地生动活泼、丰富多彩、质量上乘。我们用自己的眼睛和尺度,对全体社员的来稿进行了筛选,留下来的虽然算不上‘黄金’,但也决不会是‘泥沙’。”
我一口气读完了杂志。第一篇是中篇小说——《可怜天下老师心》,作者长虹。小说形象传神地刻画了一个“照亮了别人,燃烬了自己”的老教师形象。还有何关球的短篇小说《老樟树底下的收购站》,用清新、质朴、细腻的笔调,描写了老樟树下的收购站一老一小两个工作人员的形象……
于是,我的眼前渐渐幻化出一群热血文学青年的形象:三十多年前的晚上,一些爱好写作的青年,聚在杭州市余杭区鸬鸟镇中心小学二楼的一间教室里,写作、改稿,闲下来的时候聊聊文学、聊聊国家大事。他们不喝酒,喝的是自己采摘的山沟沟里挺有名气的雨前茶。
这里就是翠竹文学社编辑部。尽管第二天,这里还得还给学生们上课。别看他们年轻,每个人都是有“职称”的:有主编、副主编、责任编辑。只有女青年咏笛没有“官衔”,她是鸬鸟小学的数学教师,是文学社的常客,经常来这里帮忙,把各种“书法”流派的稿件工工整整地誊抄在稿纸上,偶尔也参加他们的辩论。天长日久,对文学社的社长兼主编长虹生了情愫,直至后来缔结良缘。
高长虹祖籍东阳,童年时随母迁至余杭鸬鸟山村汤坑。因为家境贫寒,他对知识的渴望远比同龄人强烈。他家门口的小溪里有块像大象的石头,长长的鼻子,大大的耳朵,眯缝的眼睛,说多像有多像。
他放学回来就趴骑在“大象”上写字。他家旁边还有棵红豆杉,就是会长“红豆生南国”的那种红豆的树,有时候就他倚靠着树念书。1978年,他考上了余杭瓶窑中学的尖子班,三年后进了西子湖畔的杭州师范学校。然后是走上讲台。他就像他家门前的小溪,一直流,不断接纳着小溪,直至汇成了苕溪。他慢慢结识了不少的文学爱好者,他们中有:有后来担任双溪镇副镇长的张坚强,有后来担任余杭教师进修学校教师的木子,有2008年仙逝的余杭县教委教研员何关球……
那时,文化革命的旗帜是鲁迅,大家都崇拜鲁迅,大伙儿想:鲁迅组织了莽原社,出刊了《莽原》,我们何不建个“翠竹社”,出刊一册《翠竹》呢?莽原社里有个高长虹,是鲁迅直接培养下成长起来的进步作家,后来自己建了“狂飙社”,办了刊物《狂飙》。此高长虹虽非彼高长虹,却连名带姓都一样。
1986年2月的料峭春风里,夕阳刚刚从红桃山上落下去,十多位年龄参差不齐的文学爱好者,就早早地赶来了。路程较远的高原已经跋涉了两个多小时。飒飒的竹涛里夹杂着啾啾的竹鸡啼声,没有人为他们剪彩,翠竹文学社在他们自己的喝彩声和歌声笑声中诞生了。有社就得有章程啊,大家决定由高长虹起草。
第二天晚上,一个有组织机构、有宗旨、有权利和义务、有入社条件的《章程》就递交大家讨论了。讨论完毕,每个社员就拿出一元钱,作为第一个月的会费。不久,北京人文函大副校长、北京市社科联副主任李德堂寄来了一百元,说:“略表一点心意,算是为《翠竹》撒上一把‘黄土’吧!”
阳春三月,首期《翠竹》编好了,几个栏目特别新鲜、别致,“墙外秀竹”、“园内新笋”、“竹园论坛”、“竹园诗歌”……都与“竹”有关。这时候的社长、主编都“下放”成了“工人”。他们向学校借来铁笔、钢板,买来蜡纸和新闻纸,会刻的刻,不会刻的就校对、印刷,颇有点像茅盾写的《第比利斯地下印刷所》的情景。不过,那个印刷所是在残酷的斗争年代,现在大家不用担惊受怕,大家心里只有快乐,是一种享受。三百册印好,不但书里散发着油墨香,好多人的脸上、额上都带着油墨香。
这是文学社的第一批劳动成果。他们把《翠竹》寄给有名望的作家、诗人,寄给报纸、杂志的编辑部,寄给兄弟文学社。同年9月,第二期《翠竹》刻印出来。那是9月8日,教师节前夕,县委书记带着县委、政协、文联、教委等二十余人,走进了《翠竹》编辑部。编辑部非给他们每人一本,正是出的第二期,墨迹还未干。领导们蘸一下唾沫翻一页,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翻书的手把舌尖染黑了。领导们笑着说,你们看,我们给杂志的每个角都盖上了黑色的指印,你们要考虑抓紧变成铅印。
第二期寄出后有了很大的收获:有七篇作品被市、区级的报刊杂志转载。湖南省《红烛报》主编朱泗滨说:“《翠竹》给文坛带来了生气。”省作协理事钟本康说:“《翠竹》是培养文学幼苗的温床。”云南省《星期日》文学报主编说:“一支翠竹出墙来。我祝愿‘竹子的精神’就是《翠竹》的精神。”《竹子的精神》是登在《翠竹》第二期上的社长高长虹的散文,文章有一句:“无情的砍伐,只能激起更多的反抗,赢得更坚实的生命力。”不但充满了激情,而且富有哲理。
1986年11月中旬,余杭县文联文学协会举行了年会。年会上,许多科班出身的作家们对翠竹文学社赞扬有加,翠竹文学社的社长高长虹被增选为余杭县文联文学协会理事。一顶本该由专业作家戴的“桂冠”戴到了一个业余文学爱好者的头上。1987年3月,《翠竹》由油印变成了铅印。
翠竹文学社是余杭较早的文学社,由于经费的不足,《翠竹》在刊出了四期后就停刊了。随着时光的变迁,当年的小青年,慢慢地跨入了中年的门槛。当年伙伴今何在?爱书画、善作诗的莫默,依然是一名教师;白云成了一名专业的作家,出版了不少文集;宇航是一名公务员,业余时间笔耕不辍……社长高长虹和他的夫人咏笛,下海经了商。他用他的大手笔创作了三篇“纪实文学”:开发了三个“国家AAAA级景区”:双溪漂流、山沟沟、东天目山,这三个景区就像他笔下的散文一样优美、诗歌一样抒情。
他念念不忘他的文学梦,他创办了企业报《高兴报》,一期一个版面的文学副刊,从头至尾打着《翠竹》的烙印。
有青年的地方就有创造,有青年的地方就有诗。如今,无数的自媒体平台,更是给文学青年提供了“用武之地”,平台上各种诗社、文学社,更是数不胜数。但那面对面结的社,用钢笔誊抄的稿纸,油印的版面,将永远成为心里最温馨、甜蜜的记忆。
进来,我去了一趟鸬鸟小学,那幢充满诗情画意的二层小楼已经不复存在,但我仿佛听到那抒情诗铿锵的韵律,还在学校的翠竹林中回荡:“妈妈,妈妈/您的生日到了/十亿儿女为您点燃红烛/每一支红烛都燃起开花的季节/流淌着激动的喜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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