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美

行走在天地之间，看光阴百代，我愿做尘世的旅人，与你携手走一程。

尘世美

最起初，只有那一轮山月和极冷极暗记忆里的洞穴，你与他们一起告别了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日子，抱膝围坐在火堆旁，树叶被烧得吱吱作响。你望向洞外，最纯洁的眼眸里闪着最皎洁的月光。

然后，在一个清凉的早上，你放下石斧，微笑着向我走来，骨制项链叮当作响，晨风抚过你的发，浮云散开。

后来，听山间的风说你定居在那个水草丰美的地方，你学着在骨甲上卜凶吉，并且把爱和信仰都烧进有着水纹和云纹的彩陶里。我劳烦它捎去我的心意——愿你安好，无疾。

那一世，我翻过十万大山，与山间的风一起走过荒凉的原野去寻你。你傍河而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活在那片绿色里，好不自在。蒹葭采采，伊人青牛，少年白马，溯游从之。我乘一叶扁舟，入景随风，衣袂飘摇，涉江而去，去抚那芙蓉千朵……我终是悄悄离去，不愿扰你。

我继续行走在天地之间，小舟随风，心亦随风。

又是一世。在月明的夜里，你含泪为我斟上一杯葡萄美酒，然后紧拨琵琶催我上马，留你在苍茫的夜色里守着满城寂寞。夕阳西下，胡马远放阏氏山下，楼兰空自繁华。清角吹寒，战马嘶鸣，我疆场厮杀。兵刃相接，我倒在了血泊之中，眼前的滚滚黄沙中竟是你的倩影……梦入咸阳，那一片乐游原上的清秋月照亮了满城繁华。你闻箫声呜咽，循声而望——西北有高楼，你踱步上秦楼，凭栏望，望不尽的是咸阳古道音尘绝，看不完的是漫漫黄沙无处歇。清秋佳节，万户笙歌，楼上的你噙泪等候……

六月三，槐柳岸。南风入我琴弦，与新蝉互诉，微雨后，荷叶轻翻，芳菲不减。月上西山，江火似流萤，白发渔樵，老月青山，已是另一个千年。

我独揽月下萤火，照亮矮纸斜行间的千年寂寞，转过竹林深处，望见残碑小筑，听闻僧侣始诵。等在苇岸红亭中，我抖抖绿蓑，想邀南山对酌，可晚风送纸钱，不知谁家又添新痛。

我与你再次相遇是在那场宋朝的烟雨中，湖畔青石板上开着一朵油纸伞，你停步折花淋湿了绸缎，我走向你，相对却无言，满树玉瓣多傲然。

一见如故。你邀我上玲珑山，我俩席地对坐饮茶。古木檀香小筑里经文诵得缓，林中的你红袖抚琴，曲调委婉，唯有我与群山听得懂你的悲欢。

你叹：“半生累，尽徒然，碑文完美有谁看？”

我笑：“锦服华裳一炬，不如粗袖似心宽。”

命运转，光阴迫，我说我要走了，你执意为我唱最后的古谣。

红雨瓢泼泛起回忆，怎么再潜回千年的平静？你美月如当年，流转我心间。渡口边的最后一面洒下了句点。

碧水映天，我泛起远舟，一壶菊花清洒，却饮不尽离愁。舟随风，心难再随风，岸边柳絮飘飘沾我衣袖。

入夜，江畔渔火点点，天边的月儿弯弯为谁瘦？灯如昼，铺开一纸昏黄，我的书上你的正楷眉清目秀，叹息着雨下错了季候，你说，天气晚未秋，明年花依旧。

我和衣而眠，远方有琴，愀然空灵，声声催天雨，涓涓心事只能说给自己听。月影憧憧，烟火几重？烛花儿红，红尘旧梦，梦断都成空。

又是一个千年，我浪迹了一世的红尘，又回到那个地方，山门倾塌的颓角，一盏残灯，照亮一曲古筝，老树根盘踞着斑驳的城门，旧故里草木深。

尘世的角落，回荡了一青石板的等候，伽蓝寺的雨声依旧永恒，你那等候在季节里的容颜如江南莲花的开落。

尘世美，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