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传奇| 9.红楼梦幻（中）

贾宝玉传奇| 9.红楼梦幻（中）

我随了仙姑来到来到后面，但见珠帘修幕，画栋雕楼，说不尽那光摇珠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一个所在。又听仙姑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翩跹，羽衣飘舞，皎若春花，媚如秋月。

一见了我，都怨谤警幻仙姑道:“我们以为是何‘贵客’，忙的接了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绛珠仙子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我听了吓得欲退不能退，果然觉得自形污秽不堪，羞得无地自容。

幸亏警幻携住我，向众姊妹笑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便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公民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子孙虽多，竟无一可以继业者。惟嫡孙宝玉一人，秉性乖张，性情怪谲，虽不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引入正路。幸仙姑偶来，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弟兄之幸矣。’如此嘱予，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彼熟玩，尚未觉悟；故引彼再至此处，令彼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可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

说毕，携我入室。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所焚何物。我不禁相问。仙姑笑道:“此香尘世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为‘群芳髓’。”我听了，自是羡慕。已而大家入座，有小鬟捧上茶来。我自觉香清味异，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仙姑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壁上亦有一副对联，书着。

幽微灵秀地，

无可奈何天。

我看毕，无不羡慕。因又请问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少刻，有小鬟来调桌安椅，摆设酒肴。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说那肴馈之盛。我因闻得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又不禁相问。仙姑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凤乳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

饮酒之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请问演何词曲。仙姑道：“就将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樟板，款按银筝，听他唱道:

开辟鸿蒙……

方歌了一句，仙姑便说道：“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丑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味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歌，反成嚼蜡矣。”说毕，命小丫环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过。宝玉接起，一面看，一面听，其歌日：

第一支

[红楼梦引]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遭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悴玉的“红楼梦”。

第二支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烟，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品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妹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第三支

[柱凝眉」一个是阀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我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婉，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

第四支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今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第五支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命，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第六支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中，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第七支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复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喷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第八支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欢媾。觑着那，候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第九支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天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鸣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落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结着长生果。

第十支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更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如大厦倾，昏惨惨似将尽灯。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第十一支

[留余庆]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幸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以减，上有苍宆。

第十二支

[晚韶华]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簪缨！光闪闪，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第十三支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袭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第十四支

[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岂非轻，分离聚合前生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