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翁翁
有那么几年我家养着猫和狗,严格地说是祖母喂养的,我们其他人都没有认真地对待过它们。那时候,我跟它们一样自由自在,成天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混在一起寻找着孩童的欢乐,并没有机会去理会它们。姐姐们处在豆蔻年华,她们各有自己的事情忙碌,更是少有心思与猫狗互动。父母要忙农事,家里只有祖母在照看着它们。
狗儿一早围着我或前或后地转,我扒拉米饭的时候,它舔着鼻子紧张地看着我。我放下饭碗跑出家门,它紧跟着也冲出来。我在前面跑,它预知我不会带着它,会想方设法地摆脱它,因此急迫地希望跟紧我,又怕挨得太近反而会招致我的厌烦,就在我身后不远不近地尾随着。经过去窑场的泥巴路,在转弯的地方我趁狗儿不注意转身藏进旁边高台上的灌木丛里。狗儿转进小径不见了主人的身影,急忙跑到前面站在稻田边上越过绿浪滚滚的庄稼向远处张望。确定自己又被甩下以后,它发一会呆,叹一口气才低头嘚儿嘚儿地回了家。这个伎俩次次使用次次奏效,一直到我在外面野够了回到家,它又从院子里冲出来站在高台上摇尾巴。
我家的猫跟我们是一种合作关系,不像狗儿总是刻意地跑到家人面前摇尾巴,猫对于我们少有温存的需求。它在屋子里进进出出旁若无人,好像我们和它同是合租的房客的关系。只有在家里打牙祭的时候,它在桌子下面时不时磨蹭一下家人的腿,催促大家把肉骨、鱼刺丢给它。白天,它想上哪儿就自顾自去了,我们一天难寻它的踪影。夜晚,它在顶棚上玩猫与鼠的游戏,困了想上哪个房间就去哪个房间,它从顶棚径直跳到床上,在床尾躺下。如果误闯了家姐的闺房,家姐讨厌它,在被子下面踢它一脚,它又知趣地跳回顶棚溜到祖母的房间里睡了。
约五六岁的年纪,我的自由大不如前,我需要为这个家做点贡献了。分田到户之前,我和小伙伴们一起为生产队放牧牲口挣些公分,集体生产解体以后农闲时家里的牲口就要由我来照看。
最早到我家的牲口是一匹母马,它来的时候形销骨立,脊骨突兀,但是脾气特别好,很容易亲近。那一年是集体生产向包田到户过渡的分水岭,从此公社、社员这些词汇淡出了我们的生活。田地分配之后生产队里的牲口也需要分配给村民,母亲代表全家抽签抽到了它。家里只有牛棚,它来了牛棚被当作马棚使用。牛棚窄狭,我牵它出棚,它亦步亦趋,头随着步伐上上下下地摇晃,我的耳鬓感受到它喷出的热气,它小心奕奕地迈着步子生怕冲撞到我。我把它牵到村西,在沟渠上寻找到青草丰茂的地方,把缰绳放的长长的,任由它伸长脖子去够那些丰美的草食吃。有时候干脆把缰绳搭在它自己的背上让它沿着沟渠自由活动,我则躺在草叶之上望望天,等它离我比较远的时候再起身赶上去。
第二年母马下驹,之后去牧它,小小的栗色儿马摇着鬃毛在我们前面、后面跑跳着撂蹶子。
我去放牧,狗儿会跟着去。它在田埂上捉蚂蚱,在收获过的稻田里找田鼠,在每一个找到的洞口嗅一嗅,又在草丛里莫名其妙地撒起欢儿。它每隔一会儿查看一下我们之间的距离,感觉离的太远,它会赶上来跑去跟儿马打打架。但是渐渐地狗儿就把我忘了,它跑的无影无踪。傍晚等我把牲口拉回家的时候,它又从院子里冲到大门口站在高台上摇尾巴。不管我带着它游牧到多远的地方,最后它总是比我早一步回到家。
家里来客人,狗儿跟着我们迎到大门口,猫等在堂屋里。客人进入堂屋,堂屋一下子涨满人声,猫这才从方桌上面起身,伸伸懒腰把众人的脸挨个认一遍,跳下方桌走到堂屋门口左右看看,然后迈着百无聊奈的猫步走到回廊里去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家的猫是一只不同寻常的猫。它内心饱满,特立独行,它一定觉得㮩在这个家里是给了我们面子。它的索求真的很少很少,多数时候连食物都由它自己在房前屋后自力更生地获取。
春天,猫在屋檐上逗麻雀,在屋后竹林里窜上蹿下追捕山雀。山雀是一种体型很小很小的麻雀,住在老宅后面的竹林里。体色棕红,聪明灵动,在枝间像一只汤圆一瞬间便不知所踪。白天喜鸣,每次跃动、起飞时都“呱”一声。山雀用竹叶建造倒梨形的窝吊在竹枝上,从傍晚开始,先是在夕阳下林间开完喧嚣的群体大会,渐次山雀夫妇站在窝口吵完架,直到进入不见一丝光的夜里山雀才进入窝里安眠。
家族的哥哥有时会带着我趁着黑夜去竹林里抓山雀,只是没有成功过一次。往往我们刚一进入竹林立即惊动了它们,扰得它们在林间乱飞。而我们仅有机会不无遗憾地查看一下山雀那带着余温的精致的梨形巢穴。我经常看见猫行走在林间的枯叶上面,但却没有一次目睹到它与山雀之间的战争,常常看见它攀上竹枝跳上屋顶,又从厢房的红瓦上下到院子里。
冬天,猫倦了,倦猫喜欢守着祖母。祖母做饭的时候,它睡在柴窝,有一次祖母刚把点着的柴火伸进灶堂,猫猛然从里面窜了出来。晚上祖母把它抱到灯下察看,猫没有受伤,只有头上的毛发被火燎了,猫顶着难看的发型熬过了一个冬天。祖母在小院里忙活的时候,猫睡在笸箩里,祖母忙完活路去端笸箩,她拍拍猫的屁股把它赶出去。祖母理针线的时候,它又卷卧在她的脚边。祖母用木梳梳着头发,它躺在她的膝上随着祖母的动作一起一伏,像水一样柔软。
猫是橘黄猫,狗是花白土狗。我不记得它们是怎么到的我家,没有留下祖母喂养它们的时候的印象,好像我认识它们的时候它们就是那么大。我也不记得它们是在什么时间离开我家的,对于它们的消失当年竟然毫无察觉,没有产生一丝要去探究一番的好奇心,仿佛它们凭空而来又凭空地消失了。
2020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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