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跟下火似的烤着它能照到的一切，我不记得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总之现在饿的狠。进城前趴河边灌了一肚子凉水，喝进去几个蛤蟆豆子，肚子就一直叽里咕噜的叫。
我从木丰县来，木丰受了灾，全县的人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都死了。
县太爷全家也都跑光了，就剩县太爷一人在木丰死扛着。县太爷正直，他说我是一县之主，谁逃了我也不能逃，于是就饿死了。县太爷饿死之前给了我封信，让我拿着信到长安大理寺寻个差事。他说我早晚都是要去大理寺的，只是现在时机尚未成熟，考虑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怕早就饿死了，只好更早地让我迎接自己的宿命。
我离了木丰，木丰就真的变成死城，连野狗都没了。
我这人晦气。
少年时家境也算可以，后来天降横祸，一夜之间全家死得就剩我一个。我孤苦伶仃的时候县太爷收了我，改了名，在府里做个小衙役。挣得不多，够花。日子也还过得去。
所以我叫张大官，是县太爷给取的名字，原来的名字，他叫我忘了，永远不要再提。
过了没几年，木丰大旱。
县太爷向朝里要了粮食，运来的粮食至多让人饿不死。未曾想，来年仍旧大旱。朝廷的粮食要不来了，死的人开始多起来。活着的人开始想活下去的办法，越来越多的人跑出去逃难，地荒了，人没了，城空了。
我没见过大城市，转了一上午没找到大理寺。晌午的街巷饭香四溢，我实在迈不开步子，多想干脆躺这死了算了。再想想县太爷死前充满期望的眼神儿，又鼓励自己硬撑着往前挪了几步。
天上太阳依旧火热，我却开始瑟瑟发抖了，牙关也紧跟着“得得得”地敲起来。这太阳也是势利，照到叫花身上竟是冷的。肚子里一股冷冽之气横冲直闯了好一阵，突然像找到了出口似的消停了。然后，聚了全部力气直往后蹿。我心念不好！我虽破落，也是知书达礼之人，怎能在天子脚下失了分寸？可只在一念之间，那腹中之气已然不受控制，喷薄而出。我也顾不上许多，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脱了裤子，冲到最近的后墙脚下，噼里啪啦一顿发泄。
这一番痛快可好，却用尽了我全身剩余的力气，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告诫自己歇息片刻便好。偏此时，听一人大喝：“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大理寺后墙拉屎？“我惊闻此声，心跳顿时停了一般，只下意识地起身要跑。却“咣当”一头栽倒在地。
倒地前最后的意识：妈的还没提裤子。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挪进了大理寺。
“你小子可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一个络腮胡的男人递给我一碗粥，看上去挺凶，“烧糊涂你了，一晚上哭爹喊娘的。”他用手背试了试我的额头，继续说道：“你个要饭的还真是会找地方躺，百步之外，你就是死了，爷也不会管你。”
“我……”
“你不是要饭的，对吧？”那人突然凑了过来，小声问道。两只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好像知道答案的孩子，就等着我说出答案来满足他的成就感。
“我那个……”
“要饭的我看多了”他又把话头抢了过去，“你这衣服虽破，那料子却不是要饭的能穿得起的。人虽干巴，却是个练家子，手指和虎口上的厚茧，得拿了多少年刀才能磨出来？”
我没再接话，提问题只是他的说话方式，他根本没想让我回答。我端起粥，小口吸溜着，继续听他絮叨。
“我是这的衙役头头，说话有点儿分量。想留下讨口饭吃吗？“
我拿开碗，满怀期望地看着他。
“想留下就得说实话，你到底干啥的？这身上带点功夫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大理寺后墙跟拉稀的地步？“
我脑袋“嗡“一下，他果然不肯放过我。
“饿成你这样的，有了这碗粥，早就急不可耐了，你怎么喝了几口就停下？“又是那种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眼神。
这是碗刚刚熬熟的粟米粥，到我手里的时候还咕嘟咕嘟冒着泡儿。我刚刚一口下去，感觉一把火从门牙一直烧到了丹田，要不是饿得紧舍不得这碗粥，我早给他扔了。他如今却说这般的话，明明是故意折辱我。
“兄台若是不相信在下，我走便是。“粥也不喝了，一路踉跄着摸到门口。却听到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
“走行，裤子还我。”
我这一辈子的面子都丢在了长安！
络腮胡的男人叫杜仲，我第二天就毅然决然地从他屋里搬了出来，现在跟一班衙役睡通铺，以前在木丰也是这样，还算习惯。
我实际应该感激他的，不然应该已经被弃尸荒野了。
衙役干的都是杂活儿，端茶倒水也干，洗衣做饭也干，站堂威也干，行杖刑也干。捕快的活儿也得干，该玩儿命的时候得玩儿命，行动慢了就是一顿责罚。终于明白杜仲为啥收留我，我是替他卖命的最好人选，也不贪图赏钱。我知道贪图也没用，今天拿了几个钱，明天就不知道怎么死的了，不如主动献上讨他个欢心。
捕快的头头老邢，却是个认真办事的人，每次来都是带着命令，人一脸严肃，教训起人来也是不留情面。不论什么事情，都是一条条，一件件地依着律法，赏罚也分明。因着我做事也冲在前，不偷懒，所以也没教训过我，倒是得了不少赏。
而老邢的头头文轩文少卿大人，却是这府里的传奇了。
人们提到他时总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有说他武功超群的，便是十个八个虎贲军也不是他的对手；有说他心思敏捷的，屡破奇案，就是再高超的犯罪手段在他面前也无所遁形；也有说他年轻气盛，得罪了不少朝中之人，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取他性命；更有的说他背后势力庞大，不然得罪了那许多朝中重臣，如何在大理寺待得安稳；再有就是说他生性风流，往来女宾不少，且多出名门，连逸阳公主是他的座上宾；但另一种说法又是他洁身自好，虽仰慕者众，却出尘不染，连逸阳公主几番示好也未能令他心动。
男女之事，我不感兴趣，说他武功超群，心思缜密，我却记挂在心上了。不过入府这半月来，我虽跟着跑了几个案子，但都是小案，也没动得了文少卿大驾。所以越是见不到，我越是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
今儿晚上有兄弟请吃了酒，我这身子还是虚得很，不胜酒力，没一会便觉得胃内翻江倒海一般，只好去寻那方便去处。院子里乌漆嘛黑一片，突然颈后呼地一阵风过，我的酒意猛地醒了。回转身来，来路漆黑，寂静无风。身上倏地冒出一层薄汗，刚才的风，若不是野猫，便必定是人了。我也是习过武的人，是猫是人，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而此时，四周死水一般沉寂，连平日烦人的虫鸣也消失了。
细微的金属破空之声，被我此时敏感的听觉瞬间放大，心未动，身子已腾挪辗转了三个位置。三枚钢钉擦身而过，钉入院墙！更多钢钉天女散花般扑来，我拼尽力气全部躲过。还好没有下一波袭击，我单膝跪地平复气息。敌人已经越过院墙。一共四个人，我心里算计着。
少顷墙内便传出了打斗的声音。
墙内是文少卿的居所，我心道不妙，扯着嗓子喊起来：“来人啊！有刺客！进了文大人的院子！”
先是杜仲拎着刀冲了过来：“刺客在哪？”
“进了文大人的院子！”我急不可耐。
“真的，看真了？”
“真的，看真了！”
“那咱等等。”
“啥？”杜仲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接着老邢冲了过来“刺客在哪？”
“进了……文大人的院子。”我说。
“啊……那等等。”老邢抱着双臂，杵那听动静。
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急急问道：“我们不去帮忙？“
“想去没人拦你啊。“杜仲从鼻孔掏出点东西，在指尖揉着，”我们给你鼓劲儿，去吧。“
“哪有你们这么当差的？”我实在忍无可忍。
“就你当差实在”杜仲不服气道，“知道有刺客还气定神闲地站这等我们来？“
我一时哑口，我算计了一下自己绝不是那四人的对手，所以没敢贸然救援，这心思被杜仲看得真真的。
我们几个闲聊，却不知何时墙内已经没了动静。
“来几个人，收拾下院子。“一个沉稳冷静的声音从墙内传出，丝毫听不出刚刚经历过一番搏斗。
“得令！“杜仲老邢俩人得了令，满心欢喜地跑了。
只有我，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好中文十万字写书计划 L03E01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