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江水奔流而下,不时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仍不回头。
岸边一群孺童正在玩耍,不时往江中掷小石块。从他们身后极目望去,遥遥可见小小的村庄影子。
“阿仲,快出来,再与我比试一场——”一个男孩站出来大声宣告,凭空挥舞着手中的一把粗木破剑,“这次我一定赢你!”
他看上去有十一二岁,在一众同伴中年龄最大,显得高高壮壮。
叫阿仲的男孩比他小一点,十岁左右,身上衣衫破旧,整个人显得有些单薄瘦弱。他躺在在地上,头枕着一根细木棍,正仰头看天,双眼似睁未睁,像是睡着了。
“阿仲!你听到没有啊?!” 他又瞪了一眼阿仲,说着就要上前来拉他。
“听到了啊。不过还是算了吧,没意思。”阿仲打了个哈欠,微微摇头道:“阿大,你们还是掷石子玩吧。再一会儿太阳快下山,也该回家吃饭了。”
“你!”阿大脸涨得通红,大声说:“你别瞧不起人,要不是你每次像个猴子一样躲躲闪闪,不敢和我正面打,我早就把你打得——”
“是是是!”阿仲连忙道:“你力气比我大,你比我厉害。我认输,我认输行吧。”
“啊!”阿大急的大叫一声,挥剑指向阿仲,道:“你快过来,我今天非胜你不可!”
“快来看啊,阿大又来挑战阿仲了!”
周围有人听见声音,慢慢围了过来。
“是哦,这是第多少次了?”
“忘了,不过反正一次没赢过。”
“哈哈……”
……
“也不是不行——”阿仲眼珠滴溜溜转动,显得灵动深邃,“……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阿大连忙道。
“我——要你这把剑!”阿仲盯着阿大手中那把破木剑,目光变得灼热起来,“你今天再输给我,它就是我的了,怎么样?”
“这……”阿大犹豫了起来,这剑可是他阿爹亲手做成的,在村子里是独一份。而为了让阿爹答应给他做,他之前更是苦苦求了好些日子。
“不同意就算了!”阿仲看了看西天,太阳已渐渐偏下,装作要起身的样子,“时辰已经不早了,我阿母还等我回家吃饭呢。”
“好——好吧!我答应了。那……那要是你输了呢?”
“呵呵,要是我输了——”阿仲微微一笑,这才站起身来,拍拍衣服,说:“那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好!这可是你亲口说的。”阿大也笑了起来,“一会你输了,我就要你——”
“废话少说!”阿仲拿起木棍,在手里颠了颠,“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开始吧。”
周围的孩童早已退让到一旁,给他们让出地方。两人在江边隔着数丈对峙,落日的余辉洒在他们身上显得金澄澄的,仿佛笼罩一层轻纱。
“喝!”
阿大声音未落便持剑冲了上去。只见他双手握住剑柄,直接朝着阿仲平刺而去,去势汹汹,势不可挡。
可惜阿仲一个侧身就避开了。
阿大转过头来,连忙挥剑向右削去,带起阵阵风声。
阿仲又一次避过。
阿大怒吼一声,一跃而起,高举长剑,双手并握,自上而下,狠狠劈去。
阿仲这次闪避不及,只得举棍相迎。只见他手臂一挥,手腕微抖,剑棍相交之时,听见“咔嚓”一声。然后阿仲向前一个翻滚,跃到到阿大身侧,在他来不及出剑之时,一脚朝他的屁股踹去,最后举起半截木棍指向他,道:“你输了!”
“可恶!”阿大被一脚踹倒在江边,正准备爬起身来,突然一个踉跄没站稳,“扑通”一声,栽进江里了。
江面溅起一朵浪花后又陷入平静,江水奔流不息,阿大已不见踪影。
“哈哈——”阿仲不禁失笑,其他人也笑了起来,他们都知道阿大的水性,却也不甚在意。
几人在岸上说说笑笑,还有人猜阿大这次能在水底潜多久。过了好一会儿,阿大始终不曾冒头,阿仲这才慌了起来。
“阿大!阿大!”阿仲朝水中急声呼叫,边回头喊道:“快过来帮忙!”
江水汹涌澎湃,水面泛着流光,阿大仿佛消失在了水中,丝毫不见踪影。
阿仲不敢再等,直接一跃而下,潜入水下极目四望,还是不见阿大,他又向周围游去。
折腾良久,他喝了两口水才肯浮出水面,仍是不见阿大。
阿仲六神无主,只以为阿大被江流冲到不知何处,更不知是死是活,不禁一阵懊悔自责。
一阵浪涛卷来,他急忙稳住身子,强忍着打起精神,否则他自己一会儿也可能被冲走。
这时,江面忽然一阵翻涌,一把木剑接着一只手从远处浮现出来,阿大露出头来,大声道:“我没事!木剑漂远了,我刚把它抓住!”
众人松了口气,阿大又笑道:“阿仲,你也下来了!正好,敢不敢比一下泅水啊?赢了这把剑就还给我!”
“还比个屁!赶紧上去——”阿仲又惊又喜又气,连忙游到他身边,要拉他上岸时,突然惊叫起来:“你……阿大你身后……那是什么!”
阿大闻言回头看去,发现不远处有一块礁石,附近有黑色的水草飘舞,周围一片黑色的阴影浮沉不定,下方还有淡淡血红色液体冒出。
“不……不会是——水鬼吧!你们快上来!”岸上有人注意到,一下子慌张起来。
“大白天……哪来的水鬼!我们过去看一下!”阿大说着看了一眼阿仲:“阿仲,你怕吗?”
阿仲不说话,瞪了他一眼,率先游了过去。阿大连忙跟上。
两人围在礁石边仔细一看,不禁叫了起来:“是个人!”
“人?还活着吗?”周围都吃了一惊。
“不知道,”阿仲盯着水中的阴影,良久才道:“先把他弄上去吧!”
“……还是别了吧!你们上来就行了,别管了!”
“就是!而且谁知道是人是鬼,听说这江中有水鬼,常出来害人……”
“胡说!大白天的,哪来的水鬼!”阿大扭头喝道,忽又放低声音说:“而且,看这人身上的衣服,好像是军中的将士……”
众人不由看向阿仲,他已经伸手朝那人身上摸了上去,忽然没有人说话了。
“好了!快来帮忙!赶紧把他弄上去。”阿大说。
好几个人合力才把水中人拖上岸,试了试鼻息,才发现他已经死了。这人身长体阔,披发着甲,身上可见有刀剑伤口。
“现在怎么办?”有人声音颤抖。
“别管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是啊,回家告诉阿爹……”
“阿仲,你说呢?”阿大等人不约而同看向阿仲。
“这样吧——”,阿仲想了想,犹豫片刻,招呼一个看上去瘦弱的孺子说:“小飞,你跑得快,先回去禀告。我们在后面把这人抬回去。”
“好吧。”
阿大他们走到半路的时候,村子已经有人赶来。为首的却是一个陌生人,他们以前从未见过。
他身后跟着几位村民,其中就有阿大的父亲——王巨。王巨赶紧招呼人接过尸体,趁机瞪了阿大一眼,然后热切地对阿仲道:“阿仲,快来快来!你阿爹派人回来了,快过来!”
阿仲早细细打量着那位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只见那人三十岁左右,体格魁梧,披甲带刀,一幅军伍打扮,不禁让他想起了江中捞起的这具尸体。
阿仲盯着他的同时,他也看了过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招了招手道:“阿仲吗?好小子,快过来!”
“你是?”阿仲缓缓走到面前,神色平静,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我阿爹派你来的?”
“我叫肖放,在你阿爹手下做事。”他笑了笑,并不在意阿仲的无礼,“此次大破匈奴,你阿爹大有功劳,得了皇上赏赐,所以特意派我来接你们母子去他那儿相聚!”
“哦?……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还有,”阿大声音有些冷淡,“——我凭什么相信你?”
“哈哈……”肖放怔了怔,随即干笑了两声,“这个……我都和你阿母说了,先回家……回家你问她就明白了!”
阿仲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肖君,你看……”王巨这时上前,指着那尸体问:“可知这人是何来历?”
肖放俯身仔细看了看,说:“看他样子,当是军中之人,我却从未见过……而且,他当是与人搏杀而死,他是与何人搏杀,又因何搏杀?实在可疑……”他沉吟片刻,问道:“你们可曾见过可疑之人?”
众人想了想,都摇头称否。肖放于是问阿仲:“阿仲,这人是你们发现的?”
“嗯。”阿仲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可以跟我说一下你们是怎么发现的吗?”
“阿大知道。”阿仲看着手中的木剑,头也不抬。
肖放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不解他为何对自己如此抵触,正转头想找出谁是阿大时。阿大已经站出来大声道:“我知道!”他看了一眼阿仲,然后将发现尸体后的事情一一说出。
“这么说,此人果是从江上游漂下来的,”肖放点点头,又问王巨:“河上游是哪儿?”
“上游是江李亭,再上附近就是连接官道的俞江桥了。”
肖放看着尸体静静思索,好一会儿没有作声。王巨忍不住说:“看这样子是有人在上游杀人抛尸,我们应该赶紧上报官府抓捕凶手才是——肖君还在顾虑什么?”
“这我当然知道,按理说我不该多言,但李司马”肖放叹了一声,“可是,凶手此时只怕早已不知逃往何处,到时候,官吏久久抓不到人,又急于交差,只怕……”
“肖君是说……”王巨摇了摇头,肯定道:“不会的!县君一向仁厚,体贴下民,官吏们也从未扰民,怎么会是肖君所想的那样。”
“如此说来,倒是我想多了,这俞城县令竟是个难得一遇的好官了。”肖放赞叹道,脸上充满向往,“不知可有机会见他一面!”
“看这样子就是有人在上游杀人抛尸,没想到尸体漂流到这被阿大他们发现……有命案发生,而且看他样子还不是普通人,我们应该赶紧上报官府才是。”王巨看到肖放尚自低头沉吟,疑惑地问:“肖君还有什么高见吗?”
“我在想,现今凶手不知早已跑到哪去了,即便上报官府只怕也抓不住人,到时大费周折不说,各乡里也只怕折腾得人心惶惶,诸事受阻。”肖放缓缓说:“依我之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死的不是附近的人,凶手只怕也不会在此逗留,不如就——当做没有发现这个人……村长以为如何?”
“这……”王巨一时迟疑起来,发现死者不报乃违法之举,可听肖放所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有几分道理。
肖放观他颜色,又靠近他低声道:“况且,有人死于境内,久而不得凶手……县君只怕也不希望有此种事出现吧?”
“县君……”王巨低喃两声,似有所思,就在肖放以为说服他心中暗松口气之时,王巨突然双眼一亮,激动道:“对啊,县君!县君最是英勇明断,要是县君亲自处理,我们也可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