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与白羊

        这次不仅吵架，还打了起来。最后白羊收拾行李离开了草房子。

        在一个小池塘的岸边，白羊整理着自己被猪咬坏的白毛，忧心忡忡地望着阴暗的天空。刚出走的时候，他觉得从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走到自己想要的远方，现在才发现离了家，连个躲雨的地方都不容易找到。匆匆啃过几丛草，他只得背着行囊继续向山里走去，那里有个山洞。

        山洞里还有当初和猪一起点燃的火堆的痕迹。白羊刚走到山洞，还来不及点起火堆，大雨就泼了下来。白羊站在洞口看着雨点砸在树叶上的巨大响声，放弃了冒雨出去找点柴的想法。他把被子铺在干燥的地面，躺在上面定定地等着天黑。

        他现在都想不通自己哪儿做错了，其实也没觉得猪做得哪儿不对。为什么会跟他吵起来呢？就是彼此看不顺眼很久了。仔细想想，自己讨厌猪不爱干净，讨厌他吃东西时总是很大声，讨厌他臃肿的样子，讨厌他总是坐在桌子前装文化。可是又嫉妒又羡慕，他可以为了自己的梦想一整天不出门，戴着眼镜读书。“当了作家可以把实现不了的梦想写在纸上，你呢！你有个什么梦想，在屋子里环游世界吗？”面对猪的质问，白羊说不出话来，就挥起了拳头。他现在想清楚了，那不是对猪的愤怒，是对自己的愤怒……

        第二天早晨是被一群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鸟儿吵醒的。小鸟们见到他从洞深处走出来，连忙七嘴八舌地叫道：“早上好！抱歉打扰了你休息。但早晨很美，不是么？”白羊走到洞口，说：“是啊，初生的太阳，清新的空气，碧蓝的天空，翠绿的树叶，美极了。”小鸟们又叫道：“不，不是这样的。是早晨很美！你应该去山顶看看。”

        白羊爬到山顶的时候，的确就明白了小鸟们所说的早晨很美是什么意思。那种感觉自己也曾有过，猪教会了他这种感知的方法。他和猪一起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听春天的气息。也在林子里把脸埋在刚下过雨的落叶堆里，感受秋天的冰凉。“有些眼睛看不见的美丽。”猪说得很对。

        天晴了起来，连片的乌云不见了，朵朵白云分散在天上，露出大片的蓝天。白羊发现自己突然飘了起来，他四腿乱蹬，却逐渐地碰不到地面。他越飘越高也越来越惊慌。他控制不了自己，只能不停地转头看向地面，他知道昨晚待的那座山不高，现在看去，它实在小得可恨。他害怕得大叫，山里的小鸟们听到后都飞过来来。

        小鸟们感到无比的有意思：“你飞了起来。”白羊来根本来不及想这是为什么，他急切地请求小鸟们帮帮忙。

        小鸟们说：“帮什么忙？“

        另一些小鸟们说：“他可能不会转弯。“

        白羊只能告诉他们自己并不想飞起来，希望他们能帮自己停下来。小鸟们于是降落在白羊身上。可怜他们那点儿重量根本不起作用，只能也跟着越飞越高。最后白羊降落在一团白云上。小鸟们完全体会不到他的危机：“这里挺好玩的，我们经常上来。”

        白羊发现自己并没有掉下去，他踩在云朵上就像踩在厚厚的一层落叶上。他稍稍心安，但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急着想。小鸟们没有办法把他弄下去，他们也从来没这么想过。          这朵云向西北方飘去。白羊在云端看到了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情景，看那地面，有点像划船在湖上看向湖底；看那云层，其实就像站在山上看另外的山，连绵的山，绿色的云而已。云层弥漫着雾气一样的云气，白羊似乎找不到自己了。“你和白云们一样白”小鸟们这样说道。他们正在啄食白云。白羊啃了一口白云。白云是甜的，可雨水那样苦涩。

        小鸟们陪着他度过了白云上的第一个夜晚。日落的时候，他被震撼得一动不动的，每一根毛发都幸福地颤抖起来，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猪应该看到的，他肯定喜欢。金黄的阳光洒满了整个世界，所有云都透着蜂蜜般的香甜。白羊啃了一口云朵，果然是……云上的晚风没有干草和炊烟的味道，而是星星和月亮的香气。白羊和鸟儿们一起数着星星，忘却了所以烦恼。

        鸟儿们第二天飞走的时候没有告别，他们似乎从来都是这样，不在乎任何事情。白羊则随着这团白云去了看了很多地方。

        首先他知道了，离家不远的地方，翻过那几座小山之后有一个真正大的平原。以前从没走这么远来看过。这里只能种着很多很多苹果树和猕猴桃。果树贪心总想着结多些，不顾自己累弯腰；果子们只管自己长大些，悄悄憧憬着远方。白云给他们降了些雨，就向西方飘去。白羊把一团云捏成苹果的样子啃着，吓坏了一群小苹果。

      更西边的地方，白羊看到了真正的大山。那些大山聚在一起，相互挨着脚，头上存着雪。白云从山腰飘过的时候，白羊想过要跳下去，离开白云。再往西，是白羊从未见过的海洋，所以他总疑心那是天空的一部分，要么天空也是水做的。他突然想起了，白云也是水做的，就能飞，似乎是个证明。猪没少说他没见识，理由是他没读过书，也没走过很多路。

        现在他要是回去了，一定不会让猪再这么说了。他见过了很多的地方，山川河流，大洋平原，还有许多的人类的大城市。虽然白云总是绕开它们。白羊知道了很多人类的有趣的东西，他特意观察了人类的作家。很多作家喜欢仰着头看天空，不管是云还是月，或者仅仅是空空的天空，他们也很喜欢看着。白羊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定定地望了天空，转身回屋子写的东西却跟天空毫不相干，诸如“你是非常可爱的人，真应该遇到最好的人，我也真希望我就是。”“这世界总是这么可笑对不对？总是一个人想说话，另一个不想听。”白羊看不懂这些句子。他觉得猪永远也成不了一个作家了，猪只会说“白羊的毛像最白的云一样单纯。”当个作家可不容易，连云朵为什么要下雨这样的问题都得搞清楚，因为他们不敢胡说。

        白羊一开始大口大口吃啃着白云，当棉花糖一样吃。他在某一天发现白云变小了，并且离地面越来越近，那个时候他就只在饿极了的时候才小心地啃上一口。每次睡觉的时候，他更是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夜里云朵突然变成雨，把他一起摔下去。

        但白云终究还是越来越小，白羊又没找到机会跳到别的白云上去，所以有一天，他终于吃光了所有白云。但他没有掉下去，他仍然在飘着。

      白云回到草房子的那天晚上，蛐蛐们很高兴地在举行晚会。猪趴在写字桌上睡着了，桌子上放着他的草稿本。白羊翻开，看到第一行写着“白羊变成云，飞上了天空，开始了他的环游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