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

    烟雨灰蒙，檐青瓦黛。我撑着纸伞沿着青石板街徐徐走着，双眼望着前路，空洞迷惘。

    时不时有路过的公子，皆玉带锦衣，混了一身的脂粉味，歪歪地要往我身上凑来，我冷冷地扫了一眼，许是眼神太过冰冷，他们也只好悻悻作罢。

    “妹妹，你且把性子收敛些，再这般胡闹，莫要被意中人嫌弃了去。”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这句话来，我心口一窒。恬淡的嗓音捎了些许俏皮与怜爱，笑意盈盈的眸里藏了一片柔情。无法抑制的回忆翻涌而来。

    姐姐，你在那雷锋塔底，过得可还安好？可有想起妹妹半分？执伞的手紧了又紧，眼底泛起一层连我也不曾察觉的忧伤。

    从前姐姐在时，我尚是个刚修炼成人形的小蛇妖，性情奔放聒噪，缠着你嚷个不停，你总是宠溺地敲敲我的额头，微皱着眉，轻声呵斥:“你呀！女孩子家家的，怎生了副男儿的性情。”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我作势要生气，撅起嘴跑开，跑了一会儿回头望，你正细细摆弄着花朵，柳眉明眸，眉眼含笑，百花缤纷衬着一身白衣胜雪，只站在那儿便如杨柳依依枝叶柔韧。“有美人兮，衣香知意。”

    我轻轻叹了口气，许早我便知你是万里无一的俏佳人，不然，在那细雨和着林花春红，万千女子齐争娇的西湖边，偏生你就入了他的眼？那个名唤许仙的男子，是你千年来永不能忘的情劫。

    那日烟雨甚美，他朗朗唤你“素贞”时清雅的嗓音，你脸上有我不曾见过的羞怯，无须言语，从相望的眼神便坚定了相守的誓言，连雨也染上了情意。“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望着你们情深绵延，也只能独自黯然神伤。

    你也许不知道吧，趁着你潜心修炼的空隙，我四处游玩，许郎在西湖边悉心照料病者的侧颜让我早已种了情根。我也曾如你那般翘首等待他的出现也曾试图在他面前博郎君一笑，甚至奢想过人间白头偕老极美的爱情。

    无数个你们交颈相拥，互诉情思的日子里，我都无法坦然半分。可是，你是我姐姐啊，是多次不惜性命救我于危难中，是亲如父母的姐姐啊。我愿意将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都给你。怪，也只怪我芳心错许，痴情错付。

    所以后来法海对你百般逼害我才如此奋不顾身。你误饮雄黄后我为你采药疗伤，你欲报情仇时我助你水漫金山。我爱许仙，但我更加无法割舍与你的情谊。

    可千年的修炼还是抵挡不住法海的阵法，无论善良亦或邪恶，妖在佛家眼里终归是个禁忌的存在。你拼尽全力护住我，自己却被永久地压在了雷峰塔底下，一别便是百年。

    姐姐，你可知道，我有多渴望回到那段初见的时日么？当年断尾成人，初见人世，又怎能不到陌上花开处缓缓走一趟人世？却不曾想西湖边的爱情牵绊了你的脚步，人世的江湖美得如青天烟雨两茫茫，似梦境一场，谁又能想到以后那水漫金山的惊心动魄，那雷峰塔下的恩断义绝。

    姐姐，姐姐。你听不到我在唤你吧，以往你总云淡风轻地应我，我叫得急了你还笑着敲敲我的额头。如今，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前些时日，我去寻了法海，那个眉眼冷峻的和尚。我请求他用我的内丹换取你的自由，他恰好需要一颗元力充沛的百年蛇丹方可渡劫升仙。

    姐姐，你莫要怪我傻，这百年来我一人生活开花开花落，无人共与欢；花凌乱开了一片，也无人再细细摆弄了。没有你的人间，着实了无生趣。

    唯一让我遗憾的便是你自由后法海会抹去你的记忆，你就会变成你我未相识的那个女子，依旧笑意浅浅，白衣飘拂，却再不会轻唤那一声“青儿”。这样也好，你忘了这尘世间的纷扰，即便没有我的陪伴，也总能把日子过得舒适自在，惬意万分吧。

    也算是，青儿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曾经坚信的誓言，都委羽而去，逆流溯洄的记忆，都化作蒹葭苍苍，远望而不可当归。 姐姐，愿你仍花容照水，云鬓婆娑，邂逅一场风月隐逸歌以永恒。

    莫要再似荒凉来路，风霜加身，一场痴情生死赴。